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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原创] 【仙/藤】快要十年 (6月26日更新2.2) [打印本页]

作者: abigail06    时间: 2011-5-23 21:31     标题: 【仙/藤】快要十年 (6月26日更新2.2)

本帖最后由 abigail06 于 2011-6-26 02:26 编辑

初章

五月间的岛国,风雨无度。倒也称不上什么急风骤雨的,只是离海太近,但凡有了云朵被吹上岸来,少不了有零星雨点。转瞬而过,肩头尚未淋湿,便又重是艳阳天了。来苏格兰有小半年了,才逐渐适应了这些细微的变化,也慢慢开始习惯在海风温和的日子里,坐在街边的咖啡馆中看书,或是照例写那每周一信。

手边还是那一沓拍纸簿,藤真提起笔来,第一次发现脑里再没什么想说的话,便如此枯坐到傍晚。他望着往返的路人,闻着渐浓的食物香气,朝散步的老人们微笑着。拖沓许久,终于承认,自己到头来还是move on了。

当时怎么会觉得那么难呢?时刻想着这么些年里的点滴,细致到让自己都惊讶,只更觉得仙道千好万好。怎么会不好,几乎是一起长大的,相互熟到透顶,全神奈川的人都知道他俩瓷实亲近。谁料自己似是撞上了堵无形的墙一般,再如何亲近,两人终归到了无法再接近的地步。一步之遥,然后继续这么隔着山山水水的望着。

这之后,仙道再没收到过来自藤真的只言片语,从邮件到信、明信片,乃至生日节庆的贺卡。

相识快要十年。又怎样。

当时谁能想到,那个闪亮扎眼的仙道君,而今顶着他那千日不变的发型在各大公司里穿行,对着各种所谓C-level的人物们,CEO, CFO, COO,出口成章的大侃特侃。入行没几年,刚被提成大牌会计师事务所的associate,做着多少人艳羡的审计师。而藤真,只是从一个学校换到另一个学校,名头越读越高,再两年大概就能拿到那个将和自己的名字如影随形的名头了。Dr. Fujima,听起来很顺耳不是。

说牛×,那是自然。从小都是被看高的人,总不能辜负了人民群众雪亮的眼睛。但到头来终不再是亮到扎眼的角色了,审计师,博士生,随手一抓都是一把,无非是生活更宽裕些罢了。如藤真常说的,百年后谁还记得你我,而今全是火化,怕是连个土馒头都留不下。而百年后,说不定还有人会记得流川,那个快要变成传奇的人物。

区别就这一点吧,愿为少时所谓“理想”“梦想”付出多少,愿为那少年心性或是赤子心肠付出多少。仙道藤真不是没有年轻过,连同当年配得上“叱咤”二字的牧绅一、神宗一郎几位一样,都无非是按部就班的放下了当时的志气而已。这些个日后都顶着“精英”光环的人,似乎从小便懂得进退,每个岔路口都能步步踏稳,都能理智的作出优化的选择。

这次也一样,从头至尾,仙道对藤真没一句重话,藤真就算是重伤了,也没任何出格的言行。再在饭桌上遇到时还是那么近乎举案齐眉的招呼问候。这么大了,怎么会像初恋时的小儿女一样,流血流泪撕扯不止。只是还没人知道,这面子上的风度,可否有里子上的坦然来对应。

藤真没有。他花了近一年时间,找项目躲到了岛国的学校里,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自我修复。直到这一天。
作者: _blacklist    时间: 2011-5-23 21:43

本帖最后由 _blacklist 于 2011-5-23 21:45 编辑

SF啊~新面孔啊~抢到再看啊
楼主的文写的很好啊,一开始虽然又是淡淡的哀伤
但是是仙藤啊!仙藤啊!!
楼主加油!
作者: 摩羯旦旦    时间: 2011-5-23 21:48

初章就体会到了两个真实:
就是存在那么一类人,无限接近,但终究不能成为两位一体的那种关系。
年少时节的光芒万丈,到了成年,大多数恐怕连记忆都不是,传奇只属于年少和故事,成年人的世界很平凡。
期待故事的展开,看标题是【仙/藤】,而不是【仙藤】,估计二人最终也没有“在一起”?
作者: _blacklist    时间: 2011-5-23 21:52

回复 3# 摩羯旦旦


    每次大家写的回复都很精彩,只有我的是干枯枯的没几个字
其实我知道这样对写文的人来说是不太好的,但是我真的很喜欢你们的文,有很多感慨,但是就是写不出来啊
PS:可以当做我被冷风冻到了……
作者: abigail06    时间: 2011-5-25 08:39

1.1

藤真比所有人都先要“认识”仙道彰。

藤真早早成了正式队员,升二年级后更是直接担下了翔阳全队,县内论人数论战绩都数一数二的球队,愣是被他一人带得风生水起。彼时仙道刚进陵南。倒也真行,十有八九的比赛里能拿下全场最高得分。但也就如此了,任是田冈大叔再怎么心急,新生到底是新生,仙道便真是个天才也不能一力把陵南给变成不败之军。况且他并不是,只是从小讨人喜,娘胎里又带了几分聪明机灵出来,便“天才”“神童”之类的被人混叫了去。

田冈舍不得仙道的得分能力,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是不会把他往控球后卫上放的。于是小半年里,两队便间或有不少练习赛对阵,场上也没什么直接交手的机会。比不得日后盛传的几对,仙道藤真两起初真是连个发展八卦的舞台都没有。怎奈藤真抬眼望遍了翔阳也找不到个可以搭口正经说些话的人,尤其队里,一个赛一个的天真单纯,时刻都指望着藤真给号令纠错误,哪里知道藤真整日里在琢磨什么。个子虽没日日见长,心眼却没省着,藤真的心思却真跟三四月里才抽出的禾苗似的往四方摇荡了去。无奈藤真放眼神奈川,除了那个恨得让人牙痒的牧之外,似乎真没谁的器量能拿来跟他比,越发有了些不胜寒的喟叹。

直至入冬放假,家里队里诸般杂事搅得藤真颇是烦躁,外加物理竞赛意外失手,情绪便跟那市场上卖的鲜鱼似的,生被冻得往水底沉。那日从学校出来上了车,埋头琢磨着计划安排目标,以不留神便坐过了站。藤真跳下车来,在陌生的街边站着,看冷风吹着路上的树叶乱翻,越发不想见人不想管事,一股气翻上来,只想丢了挑子了事。藤真十分的知道自己最终也会回去理顺各项繁琐,可无奈心里憋闷着解不开,只是继续沿街慢慢晃荡着,脚下一下下的踢着丢在路边的瓶子。

路过一家面馆,临街坐着的人要了碗拉面,点了些醋下去,就这半明不暗的吊灯,一口口慢慢吃着。入夜已深,四下里再无什么店家是亮着的,藤真便这么站在玻璃窗外从头到尾看仙道把那碗面给吃完。店里只他一位客人,老板也忙着照顾炉火没跟他搭讪,直到仙道抬头看见窗外的人,也没瞥见一丝那招牌笑容的痕迹。藤真想,很好,总算有个知道藏事的人了。

玻璃被面碗的热气蒸出了薄薄一层水雾,各着这层明昧不清,两相盯着都没说话。藤真抿了抿嘴,觉得嗓子里憋得慌,却又不知自己开口会说什么,只想着不能在新人面前输了礼,略一顿,抬脚进了店里。

“这么晚了,宵夜啊?”
“啊,被教练留下说搞什么特训,往死里让我连体能,这不才脱离苦海么。”
“连你都被逼成这样,你们教练当真是要打翻身仗了?”
“你呢,怎么来这边了?”
“……”
“吃晚饭了没?要不你也来一碗?”

藤真觉得嗓子里的话跟毛线团似的越发堆得多了,却又一时找不到个线头开始理,只点点头,往里间喊了声“再来碗一样的”,拖了椅子在仙道旁坐下。一时间两人再没找到新话头,各自埋头研究起了桌面的纹路来。

小店面,老板手脚也快,没几分钟便又端了碗拉面上来。碗边卧着个煎蛋,薄薄的又撒了层葱花。藤真刚被冷风吹过,此时捧着热乎的面碗心头无比受用,也跟仙道一样,轻点了几滴醋进去,提筷慢慢吃了起来。仙道也不急,跟老板要了杯茶,捧在手里细细吹着,似乎他今晚在这里的唯一目的就是等藤真吃完这碗面。

“我坐过站了。”吃到一半,藤真没头没尾的来了这么句。
“……哦。”
“物理竞赛没过复试。看错单位了,一道大题从头错到尾。”
“也没什么所谓吧,你们二年级参赛原本就是去练手的。你现在都把奖给拿了,让学长们情何以堪啊。”
“你们陵南的学长看着你不觉得情何以堪么?”
“他们不在意这些,输赢都无所谓的。”
“所以翔阳下次还会赢。”
“是是,教练大人。”
“我们下周也要开始冬训了。”
“嗯,假期里我们多半还会有练习赛吧。”

仙道面上仍是那副半笑不笑的表情,全身都松散着,就这么捧着茶杯闲闲的跟他搭话。藤真几句说完,觉得毛线团不在了,嗓子里一松,安心埋头消灭剩下的几筷子面。抬头瞄了眼价牌,掏了两人的面钱出来搁在桌上。仙道瞧了一乐,说藤真学长你真是天使,半夜里都要跑来请客。老实不客气的叫了声“老板,钱搁桌上了啊!”跟着藤真起身出了门。

外面风停了,街上越发的静。仙道走在藤真旁边,有一搭没一搭的扯些闲话。藤真零零碎碎的说了些学校的事,他一个学生顶着教练的名,连寒假训练借个场地都是麻烦,不冲着他是多少老师手里的宝,估计体育馆的事都得泡汤。爹妈又都是做财会方面的,早指望着他继承家业日后也往这方面走。原只想着男孩子多运动运动好,哪知被藤真折腾出这么大阵仗来,见他放假了也整日里忙这些“闲事”,再是放心放手也整日里嘀咕他。仙道也就有什么应什么,难得没有打岔,老实交代自己其实也是家里家外被逼得不行,原本是想借陵南语言类的保送名额才把他千里迢迢给送回老家来读书,哪知进校一学期了,正课老师还没开口,田冈倒先把电话打给爹妈去了,说什么这是个自己多年未见的好苗子,一定会用心培养成明日之星,请家长务必支持云云。跟教练没法牢骚,仙道娘亲的一腔怨气全撒到他头上来,只差说他是不肖子了。

“你也就竞赛发挥失常一下,就是不太好看而已,没什么实质性损害。我才惨,上期末差点栽在外语上。”
“没想到啊天才同志,你也能有考栽的时候。挂了?”
“唉,要是挂了我现在还能在这里?离娘亲的期望值差了截而已…”
“没事,健在就好。”

两人一步一步的走了快一个钟头。终于,仙道在一个路口站住说:“我拐弯就到家了。你呢?”
“只有打车走咯。”
“嗯,注意安全。”仙道把书包往肩上架了一架,一本正经的跟藤真说。
藤真失笑。“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提醒我注意安全了?你快回去吧,待会儿又被你娘骂。”
“行,那我走了。”
藤真望了望眼前那个不知是真是假的笑,突然不知道怎么接话了。停了几秒,只是抬手往仙道背上拍了拍,转身去干道上叫车。再回头时,仙道早就走远,身影被幽深的巷子吞得无影无踪。
作者: 尾崎丰    时间: 2011-5-25 10:31

仙藤~~ 撒花~~ 欢呼~~
快要十年··· 一眼就爱上了这个题目,快要十年··· 快要如何呢··· 好期待······

嘴角不带笑的仙道,眼底也毫无笑意吧~ 只能在无人的夜摘下面具,放松一会儿吗?仙道,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作者: abigail06    时间: 2011-5-27 06:19

回复 3# 摩羯旦旦


    两位一体啊……一体是个神马概念,你泥中有我我泥中有你?难不成还是一个破碎的你来补一个破碎的我吗?
作者: 与风    时间: 2011-5-27 13:23

仙藤之间出了什么问题~~脱离的少年梦的成年人多多少少都让人有无奈感
作者: 摩羯旦旦    时间: 2011-5-27 18:56

一直觉得,在原著里头,最聪明的两只,就是藤真和仙道
所以这两只凑到一起,一定很有戏。
新一章就觉得两只连说话都带着点儿皮笑肉不笑,互相试探的味道,挺有趣的~
作者: 远山黛    时间: 2011-5-30 2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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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abigail06    时间: 2011-5-31 02:24

1.2

那晚之后,藤真没再跟仙道说什么,大半个假期里都各自忙着训练的事。直到年后,多少才歇了下来。藤真在陵南附近看上了几家书店,有事无事的便会跑来坐着翻些杂书看。当真是杂得很,没哪个架上的书他没买过,从高校的学报一路看到言情小说,连店老板都纳闷着孩子到底是学什么的。周末仍是要去搞竞赛的事,上完半天课,便习惯性的往陵南这边晃,一脑袋扎进书店里,直看到日落时分,然后打电话叫仙道出来一起吃饭。岁末年初永远是会计们赶工的顶峰,季报年报决算预算的,仙道父母也不太顾得上他。以前看儿子比赛时见过藤真,只觉得这孩子温和稳重,便由得他俩三天两头的往一处去。比不得仙道那个事事无所谓的性子,藤真私下里于生活细节上甚是讲究,没几次便把陵南周围的大小店家给打探了个遍,单挑那些量大味厚而又不伤脾胃的东西去吃。附近混得熟了,反倒是他带着仙道往些几角旮旯的背街小巷里去找吃食。

仙道觉得大概神奈川全县的人都错看了藤真。他闭着眼睛都能想到藤真小时候的样子,按他的话来说,长得就是个特优生的样子,秀外慧中的,做事为人的口碑向来都是一等一的好,放台上了震得住场子,同学里私下有事了也能想得到他。不像自己,被点着脑袋挨训的次数不比上台拿奖的少到哪里去。只是仙道没觉得他当真是那么个好相处的人。藤真是温和,哪怕对冒失没谱要来追求的女生都是柔声解释,翔阳队里的诸位对他更是全心依赖无比信任。但终是没见有人跟他亲近,再是熟稔,和藤真也始终隔了这一步。大家怕都是只记得跟藤真说自己了,谁都忘了去问问藤真他在想些什么。若不是这样,也轮不到仙道一个外校的学弟来陪藤真吃饭。

但也就只是这么一想。开学后仙道照旧每周末跟藤真一起去吃饭,时不时的也去看看电影或者展览。活动范围跟各自的同学都差得太远——全神奈川上下能有几个会为了一场纽约城市芭蕾舞团的演出专门往东京跑一趟?——于是这么个看起来有些“里通外贼”的事几乎没人知道。只是这相交的过程被拖得太过漫长,以至于当藤真意识到自己和仙道在一起就停不住的说话时,已经是快要暑假的事了。藤真倒是很坦然的接受了这么个发现,遇到对味的人就多说些话,教练同学向来对自己诚实无比,且这多少也算合得上自己生而尽欢及时行乐的准则。

入夏后日落渐晚,两人在外晃荡的时间也就随着黄昏一起拉长。这日藤真又拐了仙道往家做咖喱饭的馆子里去,边吃边扯些学校的事,三句里两句不离花形。他训练的量一直很大,嘴里说着手里也没停的在舀饭吃,话说得差不多了,盘子也早就见底。等花形二字第N次出现在对话中时,仙道停手从面前的大盘子里抬起头来看了藤真一眼,仍是往常那副温和轻松的模样,复又拿起勺子去搅那一盘咖喱。

“喂,你偷吃什么了?怎么连晚饭都不正经吃?”
“没吃什么啊,天儿太热了,没什么胃口。”
“也是。那走吧,路上看找点凉的开胃的再垫垫。今天轮我是吧?”

藤真说着,朝老板叫了声给钱,边拿钱夹边套了餐巾纸给仙道:“擦擦,袖子上蹭着咖喱了。”油布的棚子外喧哗无比,叫卖的说笑的,声音传到他们这一角,便蓦的停住了。仙道听着那满是热烈生活气息的声响,心里只一点点的空了起来,连外面的鸡鸣犬吠都在腔子里有了回响一般。接了纸巾,一时间也没动,两人就这么隔这个油腻的破桌子,一立一坐。老板转身找了零钱来,顺手开始收拾桌上的餐具。仙道这才回过神似的,胡乱拿纸擦了擦袖口,起身往外走。

有事了。藤真条件反射的想着,紧跟着也出去,一时又不知该不该问。仙道往巷子深处走了阵,在个门斜墙歪的铺面前停了下来。“红豆汤圆,要不?”藤真看那玻璃橱里摆的小碗,里面满满荡荡的盛着熬得翻砂的红豆汤,只看就觉得甜到了舌根去。

“算了,凉的糯米我吃不得,要胃疼。”

仙道盯着他,一副忍笑到脸抽筋的表情。“学长啊,你准备被谁给甩一次?我怎么都不知道你几时变得这么易感了?”藤真也绷不住,跟着一起乐。两人以前也不是没调笑过那些往死里煽情的姑娘们,怄气了被甩了就饿肚子折腾自己,然后端了副西施捧心的表情跟人说自己伤心太甚以致肝郁胃疼肾竭了。每年里姑娘们为这两人流的眼泪没有一斤也有八两,仙道藤真两人也不是铁石心肠,总归是觉得辜负了人家一番好意,多数时候还是会去安慰一番的,事后有什么能帮上的忙也从不推脱。唯独遇到这种“苦情”系的姑娘,两人向来没有二话,第一时间脱身要紧。胃疼真假尚不论,单这为了一人一事就往一根筋里死磕的脾性,是人都受不了,何况还是这两个,唯恐避之不及。

只是藤真吃不得冷东西那真是天生的。他胃寒,尤其经不得糯米这样凉而粘的东西。小时候曾经为一碗冰银耳羹进过医院,此后家里入夏再不做什么冷饮,任是热得不行了,也就是往常温的酸梅汤里丢一小块冰去喝着解暑而已。仙道早知道这茬,也不劝,自己满脸欢喜的买了一大碗来,另给藤真叫了杯没加冰的凉茶。

藤真跟在仙道旁边,不断的在狭小的街巷里穿着,也不问去哪儿,只知盯着他那一头被夕阳照的泛了金色的头发瞧,想要靠眼力把它们给一一压弯似的。等到那一头直愣愣的扫把真的朝自己这边偏了过来时藤真才发现,仙道带着他到了海边来。面前一个狭长的放浪堤,斜斜伸进海里,尽头是个废旧了的灯塔。早两年在往前的海崖上建了新的灯塔,用电,发光亮而穿透力强,再不用人去日日守着。仙道轻车熟路的沿灯塔外钢筋焊的梯子爬了上去,藤真琢磨了下,扔了手里的纸杯,也跟着一圈圈转上了塔顶。两人并肩站着,隔着半漏风的玻璃看最后一丝余辉渐渐融进海天尽头,然后云层渐红,再变紫,变墨蓝,最后铺成一片夜色。身后是反光用的设备,一层层厚实透亮的玻璃按同心圆摞起来,再一组组的按角度交互绕成一个柱状。夕阳照进来,被玻璃不断的翻转折射,越发的光怪陆离。

仙道仍没说话。往墙角里摸了煤油灯出来点亮,放在台边。光源不在焦点上,那复杂的反射设备也便没什么大用,只是往返的把那豆大的火光折在了这斗室的四处。仙道把灯放稳,手略顿了下,也没抬头看藤真,轻轻的开口说了起来。

“他们离婚了。有一年了,都没跟我说过。还是我该说才一年?我妈今天早上重新去领的证,跟一个她业务上认识的人。也是二婚,那男的还带了个儿子,比我大几岁。我大姨和大姨夫也早离了,哥哥从那之后就一路滑了下去。小姨刚生了我表妹就出国,现在她都快小学了也没回来过。妹妹也是,从小被欺负,现在倒是好了,搬家后院子里她最大,每个孩子都被她打过。

“我可能就跟他们学的吧,撂挑子,谁不会来着。反正都是留不住的。我姥姥当初不同意我妈嫁去东京,现在回来了也不见,说没她这个女儿,也没我这个外孙。其实也没什么,现在离婚再婚的都多,你说我们认得的家里单亲的多少也够一打了。还有流川那种,爹妈连个影子都没有。

“事情是我爸的错,他先在外面有的人。我妈说她现在已经不恨他了。没人值得恨一辈子。也没人值得爱那么久。搭伙过日子嘛,现在也就是拆了灶台各做各的嘛。我妈准备还是回东京去。公司业务什么的还是在中心城市方便些。陵南能住校,也还是方便,开学再去办手续就行了。

“她那次出差去福山,半夜给家里打电话找我,问我爱她还是爱我爸,问我是不是她儿子。我以为是席上喝醉了。其实是她专门去那边逮人,结果什么什么都被撞见了。后来她还翻过我爸手机,然后一条条把那些短信念给我。

“她和我爸是丢了家里自己跑出来结的婚。我爸连工作都不要了,空手跟她去的东京,住地下室,一点点攒。怀我的时候说家里连个鸡蛋都没有。我爸之前在个分公司里管账,小地方小头目,出去之后只能给打杂,干些画表格之类的粗活,几年里都没碰过凭证。

“还不是无所谓,头都不带回的,之前能撂挑子辞职去跟她结婚,现在也能离了走人,分文不带。

“今天他给我来过电话。他说日后的学费生活费什么的直接找他要,副卡也快办下来了。开学前还想我去见下那个女的。她来过我们家。之前有次流产还是什么,倒在公司里了,我妈送去的医院。

“小时候他喜欢带我爬灯塔,说这里高,可以看到入港的船。要是我妈也一起来,就会说他们小时候的事。也不算小,早就认识的,后来在一起久了才想到要结婚,连戒指都只有钱买给我妈一只。我回神奈川后他们借口出差还专门去过伦敦,去坐那个伦敦眼,包了一个舱,在最高处重新补了次求婚。总算有两个戒指了。这次也不知道是算谁退给谁。

“…………

仙道轻声的说下去,停不住话头。他背对着煤油灯,刚好站在折光器的阴影里。藤真一直站在入口,几步之外,看仙道的脸在玻璃上映出模糊的表情。说到最后,几乎语无伦次,时间人物往返跳动着,听得一头雾水。过了许久,他终于停了下来。藤真一时间有些眩晕,看仙道影影绰绰的站在面前,分不清耳边究竟是海声、风声,还是仙道那飘忽的声音。不知站了多久,那本就所剩不多的煤油终于燃尽,“噗”的一下灭了。他闭了闭眼,想要适应这突如其来的黑暗。模糊中听见仙道的脚步声,蹭着地,一点点的往窗边走去。藤真心里没由来的慌了一下,还没睁眼就伸手去抓。待看清时,只见仙道双手握着沿窗的栏杆,面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只那么淡淡的看着下面海浪翻卷,似乎今天来这里就只是想带藤真看这墨黑的夜幕和水色似的。

他走过去,站在仙道旁边,也伸手扶住了那栏杆。藤真低头,看见两人的手没有一拳远。借着模糊的光线,他惊讶的发现,仙道的手不像自己所想那样是紧握着的。看得太熟的一双手,照旧修长的手指,略有些粗大的关节,只是松松的贴着那栏杆握着,手背上看不出一点青筋。反倒是他自己,握得关节都快发白了。藤真第一次发现自己口舌如此笨拙,在这成山的材料面前竟找不到一丝可以拿来发挥当作安慰由头的线索。他侧头盯着仙道微微埋着的脑袋,一点点的把那个毫无表情的脸给细细看入眼里。

“也就只能这样了。由不得人的事。往后慢慢就好了。”

藤真再次想咬自己的舌头。但这次,仙道终于转过身来,拿藤真看他的眼神再看回去,严丝合缝。藤真在他眼里瞥见了自己的脸,突然怕了起来。慌忙低头,也侧了下身,对着仙道,脑子什么都没剩下,旷如戈壁。他抬手在他肩上拍了拍:

“晚了。回家了吧,仙道。”
作者: abigail06    时间: 2011-6-1 21:01

回复 10# 远山黛

摸摸……即将萌不起来了……
作者: 摩羯旦旦    时间: 2011-6-1 21:51

虽然没有什么很动荡的情节,但是写的很细腻,充满了人间烟火的气息
这样忧伤又豁达着的仙道,真是很让人疼惜。但愿藤真可以是他的知己良伴。
作者: abigail06    时间: 2011-6-4 04:18

2.1

藤真事后回想,他中学的第三年过得尤其之快,快到几乎没有什么记忆,跟飞驰的列车一般,旁边的所有景物都一晃而过,只剩了个模糊的影子留给后日观瞻。总不过是准备比赛,丢了比赛,再去准备。然后就是顺理成章的考试毕业进大学。眼见着仙道变得比往日里还要抢眼,每日里照旧一副不急不缓的面目,间或跟那茬才冒出头的一年级学生过过招。各自的空闲都少了下来,再没那往常一周一餐的惯例。藤真倒是心思多,事情再忙也碍不住他的念想四处飘着,比如自己照常会往陵南这边的书店来逛,遇上好的演出了还会攒上一个月的钱去买票。又比如他隔三差五也还会给仙道挂个电话去,闲话些零碎事情,抱怨抱怨老师们是多么疯狂的在逼着他们这些个好学生。仙道也无所谓什么闲话浪费时间,打着接学长电话的招牌逃了无数次清洁值日以及田岗大叔的特训。藤真问怎么都没人来逮过,你这种没良心的家伙居然还处处有人追捧,实在是天理不容。仙道也不脸红,说老天爷怎么想我不知道,但教练再怎么琢磨我,总不过有越野帮忙顶着。兄弟要表现两肋插刀的炽热心肠,我也不能不给机会不是。

总归有些话没人问过。藤真不是不知道仙道每年生日巧克力能收到手软,不是不知道这些日子里跟那个亮得似钻石一般的流川走得亲近,甚至为那一对一能推了跟他吃晚饭的安排。但也只是知道而已。藤真对人向来是体贴的,仙道那次在灯塔上的话他一个字也没忘,知道这个家伙真是重伤了一次,还是内伤。自己且没时间陪他,有人有事来分分神也不错。不是说了吗,慢慢会好的,他对仙道还是有信心的。

自己的生活向来一丝不乱,有没有这个学弟在都能按部就班的走下去。比如,藤真同学还是顺理成章的把物理竞赛给拿下了。人还没从东京回来,大学点人的电话就打回了翔阳。便是这样都没引起什么惊喜,大家无非是照常恭喜了几声而已,仿佛藤真拿奖跟海水涨潮一样天经地义。看着从上到下从家到外的平静反应,藤真只能哭笑不得的跟花形抱怨,早知道如此还不如故意考砸算了,上次输给湘北在场上那一落泪,生生给自己赚了多少安慰体谅啊,那几周连老妈的菜都做得好些。而今倒好,得了奖却没捞到一点半点好处来。

不管怎样,藤真的三年级提前结束,且凭空多了三四个月的假期出来。学校是不能待了,自己一个提前录取的人成日里往苦熬的同学们面前晃,这种招不待见的事教练同志从来不干。抽空跟花形那个同样被点走的人一合计,干脆出趟远门去旅游,总之时间多,又是刚开春的好天气,不能辜负好时光。剩下的问题是,怎么跟母亲大人解释,自己这个没有独自长途旅行经验的人要怎么保证安全活着回来。

这属于技术性问题,而技术性问题是藤真这类智将所专攻的方面。于是,仙道在某个周末收到了藤真的短信,生把“短”信给拼成了“信”,连续七八条才完。大意是:我跟我娘亲说你现在一个人住且正需要有人辅导功课,反正不用考试了没事干就干脆住到你家来两周。感谢你曾经那如春风般温暖的笑容提前收买了母亲大人,所以这两周我就和花形出去赶樱花了。如果我家里人打电话找你核实拜托务必帮我圆谎。回来会带礼物给你补偿的。

彼时仙道刚跟流川一对一拼完,汗珠直往地上砸。看完几条短信,键盘都快被自己的汗水给濡透了。他抬头,见流川也差不多收拾完了,正盯着他看。

“吃饭?”
“你请。”
“好吧,谁让你输了呢。”
“……白痴”

于是过了两天仙道主动给藤真家里去了个电话,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的跟藤真母亲道谢,说多有麻烦学长了要不是藤真这几天住过来自己的期末考试还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多谢伯母答应把藤真给借出来,自己一定好好跟学长相处多多学习云云。

功德圆满。

仙道觉得这次积的德够自己一年消耗的了。也没再问藤真什么,不过是收到他零星通报行程的短信时再回一两句,到好地方了提醒他记着买礼物。余下的时间安心在学校里耗着,随时挂着那副笑脸发呆,只想着下次再换些什么手段去逗那个流川。实在是太可爱了啊,一逗就上钩的小孩,打起球来还这么带劲,多好。不像藤真,永远能第一时间看出来他是玩笑还是当真,全无悬念可言。

藤真倒是按时回来了。没几天又被大学叫去,说是给点招的这群学生开什么小学期,全体提前来大学里过上三个半月,美其名曰提前适应。一来二去的,几个月没机会见面。

人没见到,东西倒是没忘了。藤真去东京前托花形把礼物稍给仙道。不过是些小玩意儿,折扇清酒书签之类的,沿途各处的特色,零零碎碎竟也装了一整袋。藤真细细交代过,花形便挑个凉爽的日子把仙道约出来,颇有学长风度的请他了一顿下午茶。仙道坐在那个富丽而毫不见俗气的厅里,手里轻轻转着店家不知何处找来的细瓷杯,也乐得有这么半日偷闲。

藤真多年后问及此事,说你们两个人哪里来的话说一下午。彼时花形已然是工程师头衔高挂,时不时出差去审核些项目,平日里实打实是个富贵闲人。他也只是专心整理着女儿的相册,一张张的写附注留言,隔了许久才说:“那么久的事了,当时不问,现在哪里还记得。”当时又有什么可问的呢,藤真琢磨着。那年头的花形仙道哪个是省油的灯,指不定拿天下多少人来涮过了,没话找话也能拼出一下午不是。

若当时问了,仙道会跟藤真说花形比你想得深,但看起来总归是对你胃口的人。可不是吗,谁能把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的人叫出来安稳的对坐饮茶,从茶点的来历说到这土耳其青花杯子的特色,顺带再介绍各个礼物背后的故事,把那个原本状况频发多少有些混乱的旅程说得充满诗意。这才是一个跟你去看场演出望台上瞟一眼就知道哪个舞者是首席的人,而自己无非是对诸事无可无不可的远观而已,通场只能听藤真一人介绍。而花形,大概什么也不会说。最多告诉藤真:我见了仙道,礼物也给他了。他很高兴。

暑假里仙道被压着去补习集训,和平日的作息毫无二致,再没什么机会让他去临海垂钓瞎摆些勾人的姿势去。藤真从东京回家几周,除了在家里陪陪父母老人便是收拾准备开学的事,连书店也去得少了。他告诉了仙道自己的行程时间,除了早前几个问候之外再没见有什么联系。仙道不说,藤真也没想去找话,一路又拖到暑假将尽,藤真又要上路的时候。

“在家没?下来吃饭。”
“马上。”

仙道数月后再见藤真,没有任何应该有的表现,光对着院门口那个照例衬衫长裤的人咧着嘴轻笑。他也没管仙道那副颇有些嚣张招打的嘴脸,抬手地了个大信封过去:

“给你的。回家再看吧。”

仙道接过来掂了掂,厚厚一摞,隔着牛皮信封摸不出质地。也没再问,顺手递给门口的警卫帮忙收一会儿,抬脚跟藤真往外走。

“你下周就去东京了?”
“啊,东西多,先去那边亲戚家住两天。我妈也一起过去。周二的飞机。”
“学什么定了没?你们不是那什么宽口径通选吗?”
“是啊,想上的基本都能上。应该还是基础学科吧,统计或者纯数。”
“不去商科?你们学校商科好像不错来着。不喜欢?”
“也不是。其实就是不知道喜欢什么,还是选基础学科算了,往后空间大一些。进商学院本科这几年完后能选的就没剩什么了。”
“还这么深谋远虑啊?天天琢磨事,有没有失眠来着?我可是有专治失眠的特效药的。”
“算了吧,失眠了还找你,我活腻了不成。”
“你对我人品这么没信心?”
“我就没信心跟你谈人品二字。”
“……那……为了证明我的清白,今天就算我的了?给学长送行嘛。”
“行啊,你挑地方。”

仙道三拐五拐的到了码头附近,沿路时不时有店家招呼他,看样子是各处都混了熟脸的。也没停下,只沿着缓坡往上走着,在偏仄的小路拐角处进了家店。

“这边从我家来不方便。平常都是从那个球场过来的,直接下坡就行了。”

仙道也不客气,自己先坐下,然后抬手给藤真指坡上的一个平台。藤真顺势看过去,隐隐有些被隔起来的场地,间或还有人奔跑跳跃的身影。

“之前都是和流川打完球之后来。他那个身板比你都还单薄些,体能消耗的厉害。打完球谁看见他那么吃饭都觉得胃疼。”
“你没欺负学弟吧?”
“你看我像欺负人的人?哪次不是我掏钱啊。天下逃账最无赖的就是他这种人了,干什么不好,借口去洗手间也行啊,偏每次吃完了就靠着墙要睡。”
“没把你给吃穷了?”
“还行。这家就是实惠,味道也家常。以前是去钓鱼然后来过几次,大概有个印象。也就这阵来得多了。”

藤真抬头看了看店面,从装修到桌椅都很平常,大概也就仗着窗外的海景能额外吸引些食客。他继续一副悠闲架势,连桌上的菜单都没翻开,就那么盯着仙道笑。

“你喜欢吃什么?但凡神奈川产的海味这里都能做。”
“说了今天算你的,主人当到底,我只负责拿筷子,剩下的你管。”
“要不要这样整我……”

仙道也不再跟他纠缠,粗粗翻了几页,张口就跟店家报了过去。厨房里面忙了起来,叮叮当当的声响,听久了甚至能找到些节奏。藤真没再接话,只是两肘撑在桌面上,托着腮看日落。掌勺的师傅从里面伸出头来喊了声:

“面还是按往常的来?”

仙道也正盯着那金光四射的海面出神,也没听清问什么,胡乱一句“都照平常的来。”给甩了回去,再没什么话。

不一会儿,热腾腾的碗盘就端了上来。藤真看了看,给自己的是海鲜拉面,仙道自己是份鳗鱼炒乌冬,另有一份时令的青菜和凉拌的八爪鱼。隔着蒸汽,他看见仙道探身过去拿了筷子来,先掰了一双递给他。

“如何?”
“看样子不错。不客气了。”

两人埋头吃饭,时不时的找些废话来说。藤真大致讲了讲前阵子去东京的事,也没忘再画龙点睛的说说那次发疯出去赶樱花遇上的粙事。仙道照例负责打趣插话,时不时的也知道问些略微招调的问题,让藤真可以一直那么说下去。换个电视台里的说法,大概就是晚餐在亲切友好的氛围中进行,双方对一系列共同关心的话题交换了看法并达成共识。

藤真早放了筷子,只握着杯子喝着茶。仙道最近被折腾得很,持续性的饥饿状态,直到扫荡了桌上的碗盘才满意的抬起头来。

“味道不错吧?”
“嗯,挺好的,是能天天来吃。”
“天天也着不住,菜单就那么点,早被点过轮了,一点新鲜感都没有。”
“跟厨师说啊。”
“怎么没说,连我看家的烧鱼本领都说了,还是做不出别的来。”
“你也别太挑了,实在要吃好的自己回家弄去。”
“除了那个烧鱼我就只会煮方便面了。你诚心饿死我不成?”
“其实也还不错。你那个花花肠子,别想些有的没的难为人家师傅。”

仙道笑起来,也不驳他,只拿筷子在盘子底上胡乱划着玩儿,看那些酱料汤水怎么搅出些花纹来。

“怎么样,有没有点印象派的感觉?”
“滚,再敢这么胡扯。这都算印象派了,雷诺阿从墓里诈尸起来也不会饶了你。”

他扔了筷子,瞧着藤真一脸怄得想打人的表情直乐。余光瞟到藤真的碗里,只七七八八吃了些,碗底一层鱼片都没怎么动。

“你不吃鱼?”
“我是不怎么吃姜。这个拿姜末先腌过一下,汤里也有姜片,味道冲得慌。”
“怎么不早说。要不再来我家坐坐吧,昨天我妈刚带了京果子回来。”

仙道起身结了账,叫起藤真一路往回走了。半路上藤真接了个电话,说是奶奶舍不得这个孙子,自己又从老家跑来要送他,便拐出去搭车先回了家。仙道独自一人晃悠回去,在门口拿了他给的那个信封一步步往楼上爬。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了门,也没开灯,借着外面的月色灯光拆了信封来看。拿裁信刀划开封口的一瞬间,仙道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什么,手里停了下来。但那微渺的可能性又是如此飘忽,让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伸手进去,把信封里的东西拿了出来。厚厚一摞的信纸,编着日期。从藤真去东京开始,一周一封的书信,拉拉杂杂全是些日常里会说的话。每次都是一叠,总不过说的是些日常的事情,遇到的人,再不然就是些零碎的所想所感。如同日记一般。重重叠叠的日子,全数在仙道手里。

最后一封,是昨天的。薄薄一页。藤真没写什么,只是摘了他很喜欢的一个作者的一篇短文。末尾两句:

“你看,明明很多种方式来度过余年,为什么我们偏偏共同认定了最艰难平庸的一种来自掘坟墓?”
“总不能一直由着别人来安排我们的生活,就像不能一直由着别人来写我们的故事,唱我们的歌。”

唯一一封有着完整的书信格式。起承转合都如藤真的人一般稳妥细致,以及那些略有些陌生了的疏宕字迹。藤真写道似乎言语已尽不知该再说些什么了,便借他人的笔来互勉。他说这么些日子也没空再见面,但每日里多少仍有些闲话想同仙道讲。

他在结尾按规矩清晰的写着:顺颂,秋安。

开头是那仅有的称呼:阿彰。

除了家里人之外,再没什么人这么用过。藤真是知道的。

而自己却不知道,藤真不吃姜,也完全忘了他不怎么碰糯米的食物。却还照着原先习惯点菜,却还冒失的叫他来家里一起尝京果子。

仙道不是不记这些细节。他就记得流川喜欢吃姜,每次都不忘嘱咐师傅多腌一会儿让鱼入味。

仙道看着面前铺了满地的信纸,脑子一片空白。他似乎看到了藤真这几个月的生活,看到了他怎么同高高在上的教授沟通,怎么日日往返奔波在几个校区间被东京的交通折腾得几乎散架,又是怎么如同寄人篱下的生活在亲戚家里,做一个外人看尽各种炎凉。

他听到了他的话,那些夜深人静时的低语。在这么久之后。
作者: windy    时间: 2011-6-4 11:56

都是生活的片断,细节的连缀,好像看不出情节的脉络。但是在对白和动作之间,还是觉得人物的性格挺鲜明的。这样的文,需要慢慢品出味道来。
作者: GlistarAntinous    时间: 2011-6-4 18:31

很美的寫法、人物呀!
作者: abigail06    时间: 2011-6-4 19:07

回复 16# GlistarAntinous


    嘿嘿,大家喜欢就好。
作者: abigail06    时间: 2011-6-6 22:50

回复 15# windy


    谢姑娘抬举啊~~不嫌无聊就好~~嘿嘿。另外,粽子节快乐~~
作者: abigail06    时间: 2011-6-26 02:25

2.2

藤真坐的隔夜车,晚上九时点钟离开。一路在车上睡得迷迷糊糊,仿佛间听到了手机的铃声,未及他动,又静了下去。再次醒来时已快到东京,低头看显示,接连两三条仙道的短信。起先是照例送别顺带祝一路平安的,然后是两句有些没头没脑的话:

“不知该说什么好。有半年见不到了吧,我该想想要怎样面对。”
“不同个体对事物反应的表现形式天然不同,但不代表重量不一样。”

看时间,都是半夜凌晨发的。那家伙大概一直没睡都在翻自己的那些闲话吧。藤真看着渐明的天光,额头抵着车窗闷笑着。病句啊仙道,都多大的人了,话都说不清楚。

藤真跟花形在一个学校,一个统计一个应数。海南的神也来了东京,隔壁学校的医学院。都是大学校,光是门口的学院名称列表都能把外人给看晕,何况还有各系自己的楼堂馆所,外加有些同院里两不相待见的系离得恨不得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铺展得开了,反倒是藤真和隔壁学校的神离得近了,出门走上一刻钟就能到,远比愣生横隔着校园的花形来得方便。之前只是场上有过几面之缘,双方多少有些相惜,而今换到这偌大得城市里,反倒更是亲近了些。阿神远比藤真所想的来得活泼,无奈都是学的硬专业,平时也没什么休闲,无非是遇到公休假了能聚一聚吃个饭。即便这样阿神也经常是直接从图书馆里出来,手里十有八九拿了他们那能砸死人的专业教材。据说医学院有个传统冷笑话,说哪天本科的学生死在寝室了,不是被外科学的教材砸死,就是被摞在地上的实验报告给绊倒摔死。

大学里所谓的专业精神,很大程度上体现在平时脑子里转的语句有多少是课程相关的。具体表现在阿神的身上,就是时常在饭桌旁热情洋溢的跟藤真形容今天解剖实验老鼠的情景,肌肉如何抽搐啦,实验组的肿瘤长得什么样啦,再不然就是各种医学科普,比如人颈动脉旁边有条神经是控制心跳的,外部刺激会导致心脏骤停;又比如外伤伤口会刺激腺体产生大量内吩肽,即是所谓“自制吗啡”,镇痛且能使人产生快感的一种物质,多少算是进化产物,以免人类太容易被“痛死”过去。阿神有次一边拿教材里精准的科学语言来跟藤真描述各种尸检项目,一边冷静感叹说学了这么多,越学越发现想要成功并且小痛苦的自杀实在是不容易的事,且那些很容易被艺术化的疾病,比如什么白血病啊之类的,事实上全是没有任何美感的病症,在面对一个真正的病人时几乎无人会升起丝毫的浪漫之情。藤真事后想起,觉得这真是太有神宗一郎的特色了,连跟别人讨论沉疴顽疾死症都还要用“美感”来做衡量标准。周围的食客时常面色大骇得盯着这两个面色温和却言语血腥的学生,藤真倒不以为意。他多少也算是个蹭到自然科学大门口的人了,对科学研究中的种种现象都抱着浓厚的好奇心和严谨求实的态度,每每都能听得入神,时不时还会问些个相关的问题来拓展下话题,用谈话双方都喜闻乐见的沟通方式使得这不甚频繁的相聚时刻保持欢喜的气氛。

临到年底,阿神只觉得藤真的脸色一次比一次差,从里到外的疲态。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藤真松松一句只说是一个建模比赛和期末考试撞在一起,再没后话。那日两人忙里偷闲的在藤真他们学校附近的咖啡馆点了下午茶。难得日本人学美国多年后却还能找到正经做英式下午茶的地方,点心配得细致,都是些阿神不太能叫出名的东西。也无甚所谓,两人都是在图书馆里熬了半天书的,此时大脑缺糖得很,厚重的巧克力、奶油、果酱正好多多益善。考试间隙里难得两人能慢慢坐着,也就照样胡掰乱扯些杂碎事物,顺带互相科普一番。直到藤真叫了第四杯咖啡,阿神才转了话头,直盯着藤真的左手腕。

“怎么了?”
“你的手在抖你知道么?”
“……好像有点。正常的,没什么。”
“经常有?”
“是啊,我这一下午的咖啡因摄入量都多大了,换谁来都得抖。”
“你还知道?!”
“也没什么,就这一阵罢了,放假回家哪还用天天这样把自己当咖啡壶使。”

阿神还想再教育他几句,被旁边过来一个藤真的同学给打断了。拿了份稿件似的东西,嘴里飞快的说着什么,手下还不停的翻翻划划,好容易才停下喘口气。

“你看,人家这都快是指名点你了,这篇摆脱还是再磨磨吧。”
“行吧,没问题,我再拿去看看。麻烦你还单独跑一趟来。明天改好了再给你?时间赶得上吧?”
“藤真同学这次是麻烦你才是。明天晚上6点之前给我就还赶得上的。实在是劳你多担待了。”

看那同学连招呼都没打一个又急急跑出门去,阿神颇是有些奇怪。请藤真帮忙写东西没什么,在海南时就听说过藤真笔下出得好文章,当年联考模考翔阳的范文当头就有他的。只是没想到学校里能有什么,连藤真的稿子都能被专门挑出来让修改。

“怎么回事?”
“唉,我们院里的期刊。上次乱发牢骚写了篇关于自杀的,结果被数学院的人看见,也发了篇文章来驳这篇,只差指名点姓的叫阵了。”
“难得,还有人能跟你杠上。”
“你以为数院的人都是要看这些八分摆设两分过场的院刊的?”
“认得那个作者?”
“数院里能想到拿‘良莠’落款的,除了花形还能是谁。”

阿神一愣。花形经常出现在他俩的对话里,细想想之前藤真说的那个什么建模比赛,也是跟花形那个学应数的人一起组队在搞,现在大概是第一轮快结束的样子。

“没想到那个大高个还是个写文章的人。”
“你估计也读过他的文章,之前没把名字给对上吧?”
“什么文章?”
“你们学校校刊有次开天窗,编辑是以前认识花形的,死活拖他半天里凑了篇《海南赋》出来,还有印象没?”

和之前所有听到花形是那篇文章作者的反应一样,阿神死盯着藤真,一副要他马上承认自己说谎的表情。想来也是,那期校刊是专门拿去给校庆装门面的,学校难得主动掏钱让学生去做了次彩色的出来。阿神被学生会祭出去装门面招待校友,他为了“深入了解母校”,各种材料没少看,这个校庆专刊自然也是细读过的。说起来也是几年前的事了,大多文章都不记得,唯是当头的这篇印象深刻。自己当年还找编辑问过,想知道哪个同学笔下能如此气韵与文采并重,把海南的表里都写得如此精准,越读越觉得那些明的暗得典故引用余味悠长。无奈编辑说是作者不愿透露,打死不肯说一个字,后来也就不了了之而今听说当年母校庆典里当是献礼的文章,居然是翔阳花形所写,一时间不晓得往脸上该放什么表情好。

“没想到啊?”
“当然是……没想到。”
“我们这批的也就他能动笔来跟我叫板了。”

藤真说着开始轻笑,手里拿着搅咖啡的小勺在碟子上轻轻磕着。神是知道他笔头上的利害的。中学时能有那样的笔力,藤真不说,多少也是个自负于章句的人。能找到个手下能过招的人,大概也是棋逢对手的刺激吧,怪不得忙里被叫去删改还没一点怨言。这两个人,往前方百十来年,大概会成那种左手提刀右手握笔的将帅,再不济也能担个能文能武的名声。

隔天又叫藤真去吃饭什么的,他顺带也把花形给捎上了。为了比赛的事,两个人除了复习期末剩下的时间全都耗在了机房里写算法画图形。神宗一郎早先跟牧说过,藤真看着那么温文,其实是个相当亲近不得的人。而今又见了他和花形一处,越发觉得当时场上错身而过那一瞬的直觉没错。藤真那是从小的人尖儿,请他帮忙找他办事自然从来都是靠谱稳妥,连翔阳球队那么大的场子不也都硬顶了下来;外加那样的人品面貌,略是有些交情的都会对他生出那不多不少恰好够用的好感来。但也就止于这一步了,再想跟藤真走近一分一毫都是奢望。哪怕是当年翔阳球队上下百十号人,外加班里校外的各色“熟人”“朋友”,叫了多年也不过是“藤真同学”“队长”“藤真学长”,除了樱木那个二愣子,没听说谁再叫过他什么外号。连花形也没例外,人前是喊队长,人后再开玩笑也只听得他叫“藤真”。且不说湘北那一大家子没个正形的了,连牧绅一在队里都没少被人开过玩笑取过外号,哪里有人像藤真这样,身边有个玻璃钟罩,里面的人是看得摸不得,听得说不得。

仙道彰若有机会跟神宗一郎交换意见,他们两人大概会因为这珍贵的对关于藤真健司真面目共识而歃血拜把。

阿神脾气好,跟谁放一起说不得话,何况还是花形,除了平时面上表情少了些之外,什么样的玩笑都能跟他开,稍微熟点的要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统统没问题。三人一桌,比起他和藤真一道吃饭时还更热闹些去。阿神他们学校这侧的馆子味道好些,三人也就常来。花形他们每次都会先送阿神回去,两人再一道慢慢过了大街往自己学校走。只一次,阿神进了楼门没立时往宿舍走,回身站在里面目送那两人离开。藤真的神色比自己在时更为欢喜一些,一直略略斜仰着头和花形说话。不知花形回了他句什么,两人在那模糊的暮色里笑到了一处。阿神是知道的,这两个从小一个院子里长大,说起也是多少年的交情了。只是那刻藤真的高兴在神宗一郎的眼里并不是那么让人心生向往。

他看着那两个背影没来由的只觉得累。

来东京后,藤真也知道仙道当了队长,琢磨着这家伙无论如何该知道怎么担事情了,反而没问他而今过得如何队里是否顺利。也不担心他比赛,县里自己这批走了,翔阳的新人还得再练练;湘北说是有流川盯着,樱木似乎也渐渐上了手,可那群长不大的家伙没有赤木这样镇场子的人在,到底能折腾出什么样也是两说。藤真自己在场上见过他发飚的架势,那还是两三年前的仙道。眼下能挡得住他的,在神奈川县内掰着手指也能数得出来。来东京后事情一直很多,无非是偶尔想起了随便打电话说两句话而已。仙道大概也是忙,走后没多联系藤真,闲言碎语的发短信来,多是些可有可无的话。藤真学统计的,平日的作业就无比繁琐,快期末这阵遇到在机房写算法熬得昏天黑地的,不过随手回一两句,很多时候连仙道说了什么都不及细看。

“可惜早几年没来得及,只是对月伤怀不是我们这个年岁该干的事了。洗洗睡了吧,明天还有优化要上。”藤真这么安慰过宿舍里刚被人甩的室友。他有他的道理。

第一学期总算快收尾了。好容易那日交了期末项目上去,紧接着又跟花形连轴两天把建模比赛的报告给写出来,从机房里出来时,藤真已然不知今夕何夕。花形同他关在那小小的隔间里犹如困兽般的过了四五十个小时,又是个刚被期末折磨完的人,面上看去脸色只比藤真更差,却仍坚持绕路把他给送回宿舍才走。藤真推不过,由他横穿校区把自己给送回来,一路上只觉得这么些年的队长都白当了,这才来东京多久啊,连花形都要对他摆一副照顾老弱病残的架势出来。

站在楼下,他突然有点舍不得上去。知道两人都累得不行了,却又想再一起待一会儿,找借口提溜着花形先去填饱肚子。一时不知该怎么动弹。

“行了,你这两天也太辛苦了点。赶紧睡一觉去,听话啊。”
“花形,你不要太得寸进尺,这次按你说的换了MATHEMATICA来写,凭空多出多少事来,现在知道跟我说辛苦了?”
“反正也是你同意的。作为报答,我答应你在你睡觉期间天塌下来我负责撑着如何?”

花形说完,看藤真笑得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扬头拿下巴指了指楼门,示意他快上去。藤真也没再坚持,点点头转身走了,边走边还想着花形那句不晓得该算恶毒还是温情的话。

人一沾床就不行了。藤真都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脱鞋,几乎是一瞬间就睡死了过去。再醒来时已经第二天过午时分了。同宿舍的见他起来都笑,也不说话,直把藤真都笑得脸上绷不住了。

“什么那么开心?我梦里说傻话了不成?”
“藤真同学你要说梦话我们一定立刻录下来拿去卖,哪还能等你醒来再说。”
“你才做梦去吧。谁会想要我的梦话。”
“没人要不怕啊,拿去敲诈花形同学总是可行的。”

藤真正在翻身下床,听到这句一脚踩空,不是手上还抓着床沿今天估计是要狠狠崴一下了。

“听听你嘴里都在胡扯些什么。这又关花形什么事。”
“是不关他的事。可他给我们下了半天指示,不该敲一把竹杠么?”
“什么指示?”藤真觉得自己人醒了,脑子还在昏睡,不然怎么都转不过弯来。
“电话都打到寝室来了,指令我们帮你脱鞋盖被,不要吵着你,还要准备好吃食慰劳你。”

藤真这才穿好鞋抬头看了眼桌上,牛奶水果饼干巧克力,瞧塑料袋就是楼下小超市的。大概电话响了被同学接到,这才麻烦人家帮忙的吧。藤真连睡快二十小时才补了前四五天欠下的瞌睡,这会儿头还闷闷的有点晕。胡乱洗漱了一下,好歹醒透了,立时觉得饥肠辘辘,抓了桌上的东西闷头吃起来。一时风卷残云,好歹把血糖给补了回来,有了精神,跟同学随便胡扯了一阵考试放假的事,拿了衣服去洗澡。

前后一折腾,再回来时已是四五点光景。估摸着花形无论如何都该醒着了,是不是该找他地方一起吃顿饭,多少庆祝下阶段性胜利?藤真在寝室中间那张公用书桌上翻腾半天,总算在重重叠叠的稿纸教材中把从开考起就没碰过的手机给翻了出来。

无数个未接电话。四条短信。全是仙道的。

“到东京了,青年赛。”
“明天第二场比赛,来看么?”
“还是输了啊,不过不太难看。”

然后,他今天下午要来见他。

藤真仿佛一瞬间回到了人间一样,此前因为考试比赛结束而升腾起的轻快烟消云散。

他短信里说怕考完了还在休息就不打电话了,今天下午三点北门见。藤真抬手看表,过了快两个钟头,撂下手里的毛巾一路飞奔着赶去大门接仙道。那个傻瓜,只知道北门是正门,高大漂亮,但凡来留影的都找那个地方,却不知道那恰是离自己宿舍最远的一个门。快到饭点,路上人来人往,无论如何都跑不快。藤真心头愈急,觉得面前的人愈多,平日里就觉得漫长的路途,而今赶起来更是看不到头。

藤真跑到北大门,一眼望见了仙道的脑袋,刹住了脚步,手撑在膝盖上喘气。心脏好像又回来了,稳了稳神,他这才想起刚才太急,居然会忘了打个电话来问问人还在不在,竟就这么一路愣冲了过来。

不知道他在风里站了多久,朝天的头发吹得有些歪斜散乱了,人胡乱过在大衣围巾里,在门口往来汹涌的人群中勉强站着没被冲走。藤真走过去拍了下他的肩膀。

“好久不见了。吹冻着了没?走,吃饭去。”

仙道转过身看着藤真,咧了嘴笑开。小半年没见,他又往上窜了点,实打实的比藤真高了快一个头出来。周围人声鼎沸,仙道张了张嘴,胡乱答应了句,言语才一出口就被四周的声音给吞没了。

藤真问了仙道住的地方,也就在这片大学区附近,便干脆打了车往他在的那个宾馆方向走,在附近找了家熬粥汤的店。只捡那些厚粥肉饼一类的点,又单给仙道叫了一小份药材煲的汤。等上菜的间隙,闲闲聊了些这半年里的事。藤真问仙道这队长当得如何,明年联赛还有什么目标,毕业的安排又如何。仙道难得老实一一答了过去,然后一顿,手里握着茶杯又开始盯着藤真笑。

“又怎么了?”
“我说,这才多久没见,你怎么又做回学长了?”
“什么叫做回学长?一直就是。明年你来东京,照旧不得我罩着。”
“那就补偿下因为我的出现而对你回头率造成的损失,随便你叫吧。”
“给个梯子你还真就上房了?要不补偿到底,你直接来我们学校算了,我当你直系学长。”

未及仙道应声,粥汤已经热滚滚的端了上来。在外面很吹了阵冷风,现在多少有点饥寒交迫的味道了。仙道也不再客气,动手大吃起来。藤真倒不急,挪了挪坐到桌子侧面来,时不时动动筷子碰碰那些配菜而已,只帮着仙道布菜添粥。另叫了壶酒来,温了给两人倒上。

“嗯,够了。我喝不得酒,你自己慢慢来。”

藤真抬眼一看,仙道不过一两杯下肚,脸上早都红得跟煮熟的虾子一般。

“酒量这么小?赶紧喝点粥缓一下去。”

一边吃着,藤真一边不忘叫服务员来添下小锅下面的火,让粥一直慢慢滚着。一会儿仙道嘴里空了,便找些话来扯,说神奈川的那些个人而今都如何如何了。

藤真没接话,端着酒杯盯着仙道。

“唉,别这样啊,我知道我输了,对不起学长多年栽培。你这个表情回去教练还不知得给我看多少天呢,现在先省省吧。”
“怎么回事呢?”
“还是配合不太好吧。全队训练其实没多久,之前跟流川一直都在对场打,放到一起反而没习惯。拧过劲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仙道侧了侧头,窗外五色流光映在脸上,再看不清他神色。藤真也没再说什么,伸手搭到他肩上握了握。长结实了呢。

“输了就算了吧。还有联赛不是。”
“当然只有算了,还像你一样哭鼻子不成。”

仙道转头望着藤真,半真半假的笑。

“哭过了就行,再没什么。”

他不再辩解。藤真认定的都是事实。

都说仙道拿得起放得下,才多大年纪就得了个云淡风轻的名声。藤真那时写给他的信里有一句,说出来认识仙道的都不信:

“见你之后才知道,我枉背了这么多年执着于胜负的评价。单说我们这批打球的人,要论执着,你算是头一个。”

藤真跟神宗一郎抱怨过,怎么就因为自己当时场上那一落泪,执着的名声就摆不掉了。“就没人想想仙道那样的就不算执着了?无非是没怎么遇到过强敌罢了,想赢的比赛都能赢,才有了闲心去摆造型逗小孩儿。跟阿牧对上那场观战的都把眼睛忘家里了吗,全场就他一副燎了毛的兔子一样前后上下的乱扑腾。就是扑腾得好看些有料些而已,临到头了不忘自己还有个脑子,是个厉害家伙。但再厉害那本质里也还是个燎了毛的兔子在扑腾!”

阿神难得见藤真那么对人较真,听到末尾完全乐不可支,在饭桌上笑得花枝乱颤收都收不住。但他同意藤真。不知是不是就为他那副皮囊那张笑脸,怎么这么些年全体都能看走眼到如此地步。

单论执着于比赛,上了场的哪一个不是在争胜负。仙道是执着于了解掌握所有事,甚至执着于自己有没有在执着这件事上。腔子里都不知被搅成什么样了,也还要绷着来撑绅士的场面。输给湘北,十年二十年后翔阳的人大概只是一叹当成往事来说,彼时种种都会慢慢模糊起来。只有仙道,才敢连少年往事都钉在“记忆犹新”四字铭牌下。比他们都更勇于去面对。可以理智的接受结果,可以理智的分析原因,甚至几乎实用主义的愿意主动妥协寻找最优。但不等于他能忘记自己曾经所想所愿和最后的不情不愿,又或者是那么多如此这般的阴差阳错天不由人。

那些人都忘了么,输给湘北之后陵南上下无非一哭一憾,仙道却是实打实的从人前消失了一周。他说他去钓鱼晒太阳了,然后大家竟也就买了这账。藤真当时听说了嘴角就不由得往上咧,却又非得忍着这苦笑带完一天的训练,然后跑去找仙道。陵南输给了湘北然后仙道就跑去钓鱼了,大家是准备评选年度最佳冷笑话么?

那是藤真唯一一次自己不请自到仙道的家。空荡的房间,厚密的窗帘被拉得严实。仙道就这么凑合着方便面过了三四天,自己放了比赛的录像反复看,藤真来了又拉上藤真一起看。直到藤真强行关了电视,在黢黑无声的房里陪他枯坐了一夜。

走出门的又是那个凡事无所谓的仙道彰。

他执着于能否掌控自己的生活,执着于正确的认知,执着于那些入了他眼的人和事。流川枫只在篮球一事上一根筋,仙道却是事事都会一条道走到黑,宁可撞死在南墙下。那个关于泽北的万世笑话,无非恰好发生在他开始打好篮球和真正把篮球当回事的间隙。这个愉快的意外妥当的成为了仙道俗事不萦于怀的佐证。

仙道赛后在更衣间就发了短信给藤真,却不知那人正在和花形为了让最终的运算速度快上0.5秒而不眠不休的修改算法,手机更是早就丢在空无一人的寝室里。

曾经陪他在灯塔上吹了半夜冷风的人究竟还是没在身边了。仙道跟球队回到宾馆,一路还不忘安慰闷气不止的流川。然后自己回房,连插卡取电都省了,走到落地窗边,靠着墙角坐下。如同多年以前。

成年后仙道没少赶场赴宴,但从来都以不胜酒力为由少饮辄止,放了杯便再是劝不下的。没人知道自制颇好的仙道曾经大醉过。只一次,仙道把临走前神使鬼差装进行李的酒给喝了个底朝天。那瓶藤真和花形出去赶樱花时买的清酒,浅绿的瓷瓶,清冽的味道,仿佛还能尝出酿造它的山泉的气息。藤真当年给他带的那些礼物,日后或丢或坏,没剩多少还在了,除了张棉纸,一直留在他的钱夹里。它曾被细细压在那个装着清酒的木盒子底,看起来像是店里包装袋的边角,狭小的纸片上只写了两句话,熟悉已极的字体,墨迹慢慢的沿着棉纸的纹路洇开:

“落樱缤纷,不知前路”

他明确的知道自己醉了,明确的知道自己头靠着冰凉的玻璃,眼泪一下一下的往地毯上砸,瞬间又悄无声息的渗下去。仙道还记得那个无眠无声的黑夜,有人陪他在冰凉的地板上坐着,气息平稳,一宿无话。而那个温暖的肩头到底还是没找到。仙道有些恍惚,看着玻璃窗外流离的灯光,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无可依靠。

仙道斜着探身在床垫上摸到手机,拨通了电话,长长的铃声,然后没有那个熟悉的声音。他就这么别扭的侧靠在床沿,不停的重拨,听完那一遍又一遍仿佛永无止尽的铃声。直到有一刻,他模糊中听到了有人在电话那头回应,自己却因为脖子别扭的姿势而发不出声音。

仙道慢慢的沿着床边滑到地上,脸转向落地窗,看那渐渐安静下来的城市和始终泛着橙黄光线的路灯,然后对那个熟悉的声音慢慢开口说:

“健司吗,你在哪里。”
作者: 摩羯旦旦    时间: 2011-6-26 11:55

哈哈,说的没错,反观原著,被樱木取过外号的人里头,还算藤真的外号,最“客气”了~~~果然还是“替补的”看上去就天生气派么?
哎,不知道为啥,总觉得这几只的大学生涯,透着压抑啊。。。
作者: abigail06    时间: 2011-6-27 00:50

回复 20# 摩羯旦旦


    超特大型城市里的大学生活……很容易high过也很容易悲催来着……
作者: bingxiaxiang    时间: 2011-9-15 01:08

藤真的中文站已经有最新更新了,大家可以去看看http://bbs.dearkenji.net/forum.php
作者: 泛灵    时间: 2011-11-21 22:17

写得挺细腻的啊,可看得我挺压抑的,能不能写些开心的事情,给个好点的结局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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