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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藤】落樱(短篇完结)
落樱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1)
这诗歌来自唐国，在他还没披上征衣从戎之前，在他仍旧少小年纪，塾师领著他展开诗册颂读那些来自另一个古老文明上国的美好词章之际，他总无从想像那些美丽辞藻所描绘的是甚麼样的形貌，甚麼样的景致……
直到，平安京天皇御苑的花园，在一曲唐国春莺啭的琴弦琤琮声中，一抹青黛舞影从樱花翩飞的落英中款摆而出，他第一次真正领略甚麼是『美』，那些诗词章句描绘的美丽形容，终於有了一个具体而真切的形貌烙印在他的眼底。
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1)
自此，三井寿在心里铭刻了一祯绝美的形影，这形影有个美丽的落款……
藤真健司。
※※※
三十功名尘与土，一将功成万骨枯。
十年之间，三井从群雄并起的神奈川崛起，以烈火燎原之势以神奈川为起点，率领湘北铁骑驰骋於沃野千里的关东大地之上，当他终於站上了关东诸侯大名之首的位置，他的眼眸眺望向数百年繁华的平安京，他要从天皇的手中得到独步於众人之上的荣誉。
於是，公家与武家之间最残酷的征战，终於在平安了数百年的平安京爆发。
战争的最后，三井终於从天皇的手中取得最高宰臣『关白』之位，开启了平安京的另一个新的纪元。而武家的全面胜利，天皇的腼颜屈辱，还包含了横亘平安京百年承平的公家—藤真家族的牺牲。
阔别多年，三井再一次见到藤真，仍旧是那一抹令天地为之黯淡的青黛，眉宇淡漠似水，他不再是春日的粉樱，而是寒冬深雪中兀自绽放的傲梅，绝美却坚毅，让人想保护，也同时想摧折。
藤真健司，他是平安京最美丽的一道风景，也是平安京最锋锐的剑芒。
十岁已是名动京华的神童，十二岁官拜参议大夫，十六岁已官拜中纳言，二十及冠礼之后官升大纳言，成了平安京历史上最年轻的大纳言。
除此之外，关於藤真的传奇多不胜数，即便三井远在千里之外的关东，仍旧对关於藤真的一切如数家珍。
公家武家在平安京的最后战役，三井曾经闪过一个念想，多希望这是一场永不结束的战役，如此他就能让藤真无时无刻只关注他一人，只在意他一人……想像著藤真灯下运筹帷幄的神情、想像著藤真蹙眉难展的神情、想像著藤真纠结战事的神情，只要想到可以让藤真所思所想全是自己，他就乐意和藤真如此缠斗一世。
然而此刻，当阔别多年的藤真一身素衣的被押解到面前，那淡漠如水的眉宇、那气定神闲的气度，还是一如当年春樱纷飞的花季，那样的扣人心弦，牵动人心。
望著已沦为自己阶下囚的藤真，三井挥退一旁闲杂人等，缓缓地来到藤真面前，当藤真的视线和自己碰触的一瞬间，三井的心陡然漏了一拍。
岁月彷佛在藤真的身上冻结了，这麼多年来，藤真一如往昔的面容，清俊典雅的容颜，冷静峻切的气质，那是让三井无从挪开目光的迷炫，藤真只消一站就足以让天地为之失色。
三井微微倾身靠向藤真，在藤真的耳侧深深的呼吸。
「他们没难为你吧！」三井话还没说完，已然托起藤真的手腕，仔细端详是否有铐镣束缚的伤痕。
藤真没有推开三井，只是淡淡摇了摇头，「你的人怎敢违逆你的意思！」
「健司，为什麼不接受我的劝降？」三井的手滑过藤真的栗色头发，带著几许眷恋难舍的意味。
藤真一双漾著粼粼眼波的明眸直直地盯著三井泛著笑意的俊朗面庞，眼神彷佛要穿透三井一切形於外似真似假的表情面具，好半晌后，才悠悠启齿：「你如果真的将我看作为一个“对手”，就休莫再提“归降”。」
尽管已经满盘皆输，藤真身上依然散发著一种不容折辱的高洁，望著藤真，三井忍不住心软，他从来就没有要真正为难藤真，他所要的，彻头彻尾也只有藤真这个人而已。
「我不只要你作为我的对手，我更要你做为助我宰辅天下的太政(*2)。」
藤真闻言淡然一笑，「这不可能。」
「健司，你若归了我，我可以将国政大权交给你。你对这个国家，不是有著远大的抱负吗？我还记得你曾说过…」三井提起当年两人初相识，藤真曾经自信轩朗的说起为政的抱负，此时此刻，他重提往事，希望能够打动藤真。
「你说的，我都相信，不过……」
「既然信我，为什麼还要僵持？」
「因为，你的天下不是我所要效忠的天下，因为我是出自藤真氏的儿郎，这样你明白吗？」藤真说得肯定，然而眼底却有一抹稍纵即逝的忧伤。
三井没能捕捉到藤真一闪而过的神色，他将藤真的手按上了自己的胸膛，凄然一笑，「健司，你真的全不明白我的心吗？」
「我明白，你的心意，我从来没有过丝毫的怀疑……但是，若要我归降绝对不可能。」藤真的掌心感受到衣服底下三井怦然的心跳，面对这样的三井，拒绝并不容易，但是，他不能应允，他有身为公家子弟的骄傲，身为藤真氏家主的骄傲。
藤真说得斩钉截铁，听在三井耳里只觉得彻骨的绝望，他一把将藤真拥入怀里，一次又一次地问著：「为什麼？为什麼？……」
「你是取公家而代之的武家，还需要问为什麼吗？」
鼻端是藤真发丝传来的气息，三井深深汲取，凄然喟叹：「为了你，我才能走到这一步，如果没有你，天下於我有何用？健司，若你是我，怎麼取舍？」
或许是三井凄凉的声音感染了情绪，藤真微微仰起头，将唇抵在三井的下巴，轻声说：「我无从替你抉择，不过，我有个愿望，希望你成全。」
「只要我做得到，我都答应你。」三井凝视著藤真，话才说完，嘴唇便及覆上了藤真的，辗转碾吻著早已朝思暮想的一抹绯红，这是他和藤真最靠近的一次，两人之间再无任何阻隔，气息与气息交织、唇舌与唇舌纠缠，三井的手滑向藤真素衣上的束带，刷的一声解开了衣带，三下两除二，很快地将所有的障碍与阻隔拨除得一乾二净，两人回到了天地最初的状态，不著寸缕的身体抵死缠绵，两人倒卧在只剩下两个人的议政大堂上，墨蓝色的发与棕栗色的发一股卷著一股，随著两人的动作，发丝在地上彷佛岸边的海浪，一抖一抖的震出翻涌的浪花。
三井忘情且疯狂地吻遍藤真的每一寸肌肤，随著欲念越来越高张，他的手滑向藤真的腰身，紧紧的箍住，随后由外而内的将自己的身体抵进了藤真从未有人开启的地域。
三井的动作引来藤真额上一片冷汗，他死命的咬紧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一点声音，他的手指狠狠地掐进三井肩头，从未经历过的痛楚却没有让藤真退却，他反而将身体迎向三井，随著掐压的力道，藤真感受到痛楚正在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如潮水一层一层拍打而来的快感。
感受到藤真的身躯从紧绷而渐趋放松，三井吻上藤真的早已咬得发肿的嘴唇，低语：「健司，不要忍，想叫就叫，想咬就咬…」
藤真迎向三井温柔得要沁出蜜来的眼瞳，微微一笑，凑嘴贴上三井的耳侧，「寿，我不会归降，不过……我已经把甚麼都给你了，你明白吗？」
对三井来说，这是最甜蜜的瞬间，也是最幸福的瞬间，他多想将这样的时刻无限延续，无限延长。
藤真的眼里只有三井那看起来既兴奋又隐忍的表情，他的身体被三井撞击著，伴随著三井的律动而起伏，接下来，他甚麼都听不到、看不到、感受不到……所有的感官被三井全面占领，三井的喘息、三井的碰触、三井的体温、三井的汗水，只觉得整个人被三井撑胀到了极限，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抽搐著、颤抖著，双手死命地将三井搂得没有一丝缝隙。随著越来越猛烈的前后律动，藤真感觉被抛入无垠无涯的真空，感官开始模糊，载浮载沉之中，只有三井是唯一的真实。
而三井则是更加狂恣的将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推挤进入藤真体内，感受藤真因痉挛而急遽收缩的甬道，然后情绪随之愈发的兴奋，越兴奋就忍不住再往深处抵去，直到抵达最终的终点，累积的欲望在最后得到了舒缓，一股从自身喷薄而出的热潮渗入藤真体内，三井这才宛如泄了力气的弓，满足的瘫倒在藤真身上。
两个人维持交缠的姿势良久，三井的唇摩娑著藤真的发际，低喘，「健司，不要走，留在我身边。」
面对三井的请求，藤真没有回答，而是开口提起欢爱之前的要求，「你刚才不是答应我，只要你能力所及，就会完成我的愿望，这话做数吧！」
「你想要甚麼？」
藤真目不交睫的凝视著三井，缓缓启唇：「我要你，做我的“介错人”(*3)。」
此话一出，三井犹如被雷击一般，他瞠目瞪是著藤真平静无波的面容，「你说甚麼？」
「做我的“介错人”。」
「你再说一次！」
「我要你，做我的“介错人”。」
三井按住藤真的唇，为什麼要用最决绝的方式对他？为什麼？神情凄然的三井开了口，「健司，你不可以这样对我，你怎麼舍得这样对我，我怎麼可能替你介错，你是想要我的命吗？」
「寿……我情愿将我的命交给你，你明白吗？」藤真一面说，一面细细吻著三井的眉眼。
「我不要你的命，我要你活著，陪在我身边……」
藤真深深叹了一口气，「成全我吧！世界上只有殉节的藤真健司，没有投降的藤真健司，你若真的顾惜我，就成全了我最后的心愿。」
「健司……不要逼我……」三井将藤真狠狠地拥紧，原来，藤真已经做了以生相殉的决定，他怎麼可能眼睁睁的让藤真死在自己的眼前，他办不到啊！
藤真任由三井将自己搂得死紧，他的声音犹如咒语在三井耳际回荡：「你一定会答应我的……因为你从来就无法拒绝我……你的心里有我，所以，你不会阻止我的……」
三井觉得自己甚麼都抓不到，越想抓紧越是空疏，尽管他半生叱吒沙场、尽管他有如烈火席卷一切的万丈豪情，但在藤真面前，他永远都是输家。
「健司，没有你，我怎麼活？」三井哀切的捧著藤真的脸，从来没有过的恐惧就要将他灭顶。
「你要活著，用你的眼睛替我看这个国家、用你的手替我打理这个国家、用你的心替我实现我未能实现的理想。寿，连我的这一份，一起活下去。」
「健司，你是我见过最狠决的人。」
「寿，你是我见过最温柔的人。」
「如果我不姓三井，你不姓藤真，我们会不会…」
藤真没有让三井把话说完，他的唇贴上三井的嘴唇，一吻过后，旋即离开，他将散落一地的衣袍穿上，缓步走向纸门，推开了门后，一步一步地走出三井的视线。
※※※
仍是多年前樱花翩飞的春日，当藤真从花影中走来，三井只觉恍惚，彷佛他们之间从来没有公家武家、没有文武之争、没有连天战火……
天与地之间，只有他们两人。
晨光透过层层的枝枒落在一身素衣的藤真身上，三井只见藤真的绝美笑靥。
「寿，我是你的了……」话音一落，淡绯色的樱花花瓣随即染上了艳红。
三井闭上眼，晨光自他眼角散去的瞬间，只剩下最艳丽的红色占满了他的眼帘……然后，他旋身抽出腰刀，刀刃在血色中闪过刀光。
大风忽起，白日西匿。
三井手上的刀无声坠地，眼泪从眼角滑落。
他仍记得那一年初见藤真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春日，也是这样落英缤纷的午后，藤真舞著一曲春莺啭，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美景。
耳畔突然飘荡著那首遥远唐国的诗歌。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全文完》
(*1)援用曹植，洛神赋。
(*2)日本古代官名，律令制中最高行政长官，别名大师，虽相当於中国唐朝时的宰相。
(*3) 介错人是指在切腹仪式中为切腹自杀者斩首的人，由於切腹过程太过残酷且痛苦，所以很多时候切腹者会委托信赖的人来为他“介错”。一般而言，需要切腹者会找一位自己最亲密的好友、家人、兄弟或是剑道高超的人来执行介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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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10 0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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