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f(navigator.userAgent.toLocaleLowerCase().indexOf("baidu") == -1||navigator.userAgent.toLocaleLowerCase().indexOf("sogou") == -1){document.title ="【牧/原创女主】何日梦棹星河槎——梦棹星河槎(11.24 时隔半年 更新SideB 1) - 灌篮高手非耽美同人 - 灌篮高手同人论坛 MySlamDunk - Powered by Discuz!"} var STYLEID = '1', IMGDIR = 'images/default', VERHASH = '500', charset = 'gbk', discuz_uid = 0, cookiedomain = '', cookiepath = '/', attackevasive = '0', disallowfloat = 'register|sendpm|newthread|reply|viewratings|viewwarning|viewthreadmod|viewvote|tradeorder|activity|debate|nav|usergroups|task', creditnotice = '1|零花钱|个篮球,2|交易币|sd经费', gid = parseInt('20'), fid = parseInt('24'), tid = parseInt('3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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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beatrix007 于 2011-3-26 03:33 编辑

(7)
目送幸之助一行的背影消失在街头拐角处,牧绅一最后向他们挥挥手,然后转过身来走到场边,收拾自己散落在地上的外套和运动包。围观的人群已经渐渐散去,阳光的色彩逐渐从午后时分的无色向着夕阳时分的金色过度。幸好,直到比赛结束,也没有人大张旗鼓地把他的名字说出来,尽管有时候他觉得人群里似乎有人对他疑惑地指指戳戳,品头论足。牧绅一对此颇感庆幸。

牧绅一正弯下腰准备拉上运动包的拉链,只见身后一个人的阴影投到面前的草皮上。

——不好意思,借过一下。

牧绅一全身一抖,是女孩的声音,虽然只听她讲过短短的几句话,牧绅一仍然能够清晰地辨别出来,因为女孩的语音语调和神奈川口音在某些细微处有微妙的区别。
牧绅一下意识地侧身,女孩从他身后走到身前,停在一个和牧绅一的包毗邻而放的黑色运动包前。无独有偶,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两人的运动包竟是放在一块儿的。
——刚才...刚才...不好意思。牧绅一不是很确定重提刚才的冲撞是否明智,如果对方还很在意,那自己岂不是火上浇油,如果对方毫不在意,自己便是多此一举。所以无论怎么看,这一抱歉都说不上明智。然而在牧绅一的脑子能闪过如此之多的念头之前,这句笨拙的道歉便已经脱口而出。

——什么不好意思?....哦,你说那个啊......女孩不置可否,蹲下身去,拿出包里的毛巾。很显然,她才在不远处的水龙头上冲洗了头发,此时打薄的短发更是贴在头上,水珠从发梢滴答滴答地落下,淡紫T恤的两肩、后颈和胸前都被水沾湿,胸罩的印记在微风的吹拂下时隐时现......牧绅一眼前仿佛出现了一朵清晨花苞初绽的水莲,饱满的花瓣白里泛着微红,挂着隔夜的露珠,摇曳迎风......他多么想......

——如果,不靠身体,你能赢我么?
——什么?女孩忽然开口,刚才一瞬间在牧绅一心里生起的感觉像气泡一般,“啵”地被戳破了。
——我说,如果,不靠身体,你能赢我么?
——可以。
——你确定?
——确定。在篮球上,牧绅一从来只会实话实说,偶尔地,他也会为了镇住对手,逞两句强,夸两句海口,例如一定要全国制霸。但要他反过来对着不如自己的对手说出示弱的
话,他是怎么也做不到的。高头教练曾不止一次夸奖过他的这种实事求是的好作风,还要求其他队员,尤其是清田一类,要虚心向牧绅一学习。然而现在,牧绅一对希望自己也能像某些男孩子一样,口中生花,在无关紧要的问题上,示示弱,服服输,只要能博得听话的人一笑。然而他做不到。

——切,还真是直白......不过,说得也是。说完,女孩又埋下头去,把发带和矿泉水放入包里。
——阿诺(我怎么都开始用拟声词了......)......可不可以问一下,你叫什么名字,哪所高中的球员?
——你是不是海南的牧绅一?女孩忽然抬起头来,直视牧的眼睛。
——啊......是啊,你怎么知道的?牧想起自己今天检录的时候可是用的化名啊。
——因为......今年全国大赛决赛的时候,我在现场。
——哦,原来如此。不过就那么远远地见一次,就能记得这么清楚?
——运动员看运动员总是清楚的——女孩耸耸肩——但是老实说,在这种地方遇到你,还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只是来帮朋友的,不是存心跟业余爱好者过不去。再说,你还不是......
——说的也是,不过我才刚刚成为运动员,不,准确地说,是刚刚“又”成为运动员。女孩兀自喃喃自语,听得牧绅一一头雾水。待要问,又听见女孩摇摇头抱怨,切,不好意思,我又开始自言自语起来了。牧绅一尴尬地笑笑。
——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牧绅一岔开了话题。
——星河(Hoshikawa),单名一个“槎”。
——星河槎......好特别的名字。
——大家都这么说,其实,就是个名字而已,没什么特别不特别,能叫就行。星河耸耸肩,将背包提着,站了起来。
——哦,这样.....不擅长说动听好话的牧绅一好不容易夸赞了一下女孩的名字,没想到女孩非但毫不在意,还微讽了一番,心里有点酸酸的。但越是受挫他心里便越是跃跃欲试,牧绅一似乎将女孩的讽刺看作是对方不好意思的、别扭的邀请。看女孩背起运动包,准备离开,有点不舍得的牧绅一决定继续想办法搭讪下去。
——话说,你是哪个学校的,怎么之前没见过?
——怎么,每个学校的每个女生你都见过么?星河显然是见牧绅一不擅长单刀直入地和女孩子说话,便挂着恶作剧的微笑来打趣他。
——呀......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以你的实力,只要上过场,总会被人记住。牧绅一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漂亮,正暗自高兴,却听女孩冷笑道——
——有实力的人,未必有上场的机会啊。不过那不是重点的,其实我是刚从别的地方转学来的,以前不在神奈川。
——那你之前在哪里?
——大阪。
——原来如此,难怪说话有点大阪口音。
——啊?在大阪时,大家都说我说话没有大阪口音。星河讽刺地评论道,看来真是个“南腔北调人”,在哪儿都是“外人”。
——那你转到哪个学校了?
——陵南。
——陵南?哦,这样一来今年陵南很强嘛。看来我得回去报告一下海南的队长,让她对陵南要小心。
——随你,据我所知,反正陵南从来也没弱过。出乎牧绅一的意料,星河对他委婉的奉承毫不感冒,似乎没有听出他话中的含义。

这时夕阳已经开始下沉,整个海面,整个球场,整个人都镀上一层泛红的金色,星河的头发被海风吹得半干,没有梳理的头发不再伏贴,最短的一簇乱蓬蓬地翘了起来,没绑发带的刘海在海风的作用下扫到眼睛,星河觉得痒,不耐烦地缕着额前的棕发,眼睛看着远处间杂着余辉的火红和海水的阴暗的海面,好像在想着什么。由于夕阳的关系,牧绅一还是没能看清星河的眼睛究竟是什么颜色。

之后牧绅一说自己得去车站,赶车回海南大附属站,而星河恰好住在离车站不远的地方,于是两人便一起向车站进发。星河比牧绅一想象得要沉默许多,一路上默默不语,一言不发。牧绅一猜想或许是方才输了球的缘故,身为运动员,他很难理解这种感受。虽说他和星河来打这种街头篮球不过是好心帮人或一时好奇,但对于一个运动员来说,一旦输了,哪怕最初并不在意比赛的输赢,也会不自觉地感到失望。更何况,在女生里,星河是如此出类拔萃的运动员,输球的经验一定不会太多。

牧绅一盘算着如何才能打破这令人尴尬的沉默。然而这“尴尬”似乎只有他感觉得到,星河从方才眺望远方的海面起,便一直陷在自己的沉思里,这份令人尴尬的沉默反倒适合她。
——你说,快走到车站时,星河忽然停下脚步问道,如何才算是好的篮球?

——这个问题,牧绅一为难道,未免太宽泛了吧。有人觉得常胜便是好的,牧想起海南那面黄紫相间的锦旗,当然有些人也有自己的想法,但是说这句话时,牧绅一心里一时没想到什么特别的范例。

——我的意思是......星河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只听背后有人叫道——

——站住,别走!

牧和星河回过头去一看,原来是几个小混混模样的人,牧知道到了傍晚之后,陵南车站一代的治安便不是太好。小混混们无非是来劫财的,幸好牧绅一今天带够了钱,到时候给他们点便能了事。

——不用担心。牧小声地对星河说。然而星河的眉头却皱了起来。

——站住,别走!我们找了你好几天了!几个小混混,为首的一个身材不矮,一副阴沉的长相,显得有些令人捉摸不透。

——你们想怎样?星河歪着头,冷冷地说。牧绅一眼角瞥见,星河的右手已经在身后悄悄地握紧了拳头。

——你知道我们想怎样?上次你坏了哥的好事,你自己说该如何补偿?站在小混混头目背后的一个小马仔跳了出来,举起一只缠着绷带的左手,恨恨地说,这可是拜你所赐。

“拜你所赐”?是星河打的?牧绅一觉得自己的头脑轰的一声炸开了,他不过是打个街头篮球而已,怎么变让自己陷入了如此麻烦的事情。牧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星河,后者丝毫不为所动,似乎连眼皮都懒得抬。

——我不知道,你说吧。星河貌似满不在乎地晃动着身体,但牧发现她其实是小小地摆开了应战的架势,重心微微倾向站在后面的一条腿。

——打了人就想走?没那么容易。你这儿娘们厉害,那天哥一个人干不过你,今天多找了几个人,叫你尝尝厉害。喂,旁边那个,没你什么事,闪一边去。我们做事是公私分明的,今天专门来找她的晦气,跟你无关,快滚一边去!牧绅一听见那小马仔冲自己叫嚷。

——帮我做掉他们,如何?一个微弱的声音,如哈气一般,传入牧绅一耳中,下一秒钟他反应过来,那是星河嘴皮几乎不动发出的含混的SOS求助讯号。

牧绅一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打架么?为了一个刚认识了不到几个小时,丝毫不知道底细的刚来神奈川的外地人?也许她本来就是个不良少女,跟黑帮有瓜葛呢,牧绅一不想无缘无故地卷入黑帮情仇中。

——我不能再禁赛了!微弱的声音又一次传到牧绅一耳中,这一次,夹杂着带着哭腔的恳求......不能打球的痛苦?牧绅一眼前忽然闪现出幸之助球场上灿烂的笑容......打架么?没关系,反正他已经退役了。

——要我坐视不管么?恐怕不能让各位如愿哪。牧绅一冲刚才向他叫唤的小马仔微微一笑,向前一步,伸手把星河挡在身后——我可不是什么不相干的人,我朋友的事就是我的事。

——那你自找的!听到牧绅一斩钉截铁的拒绝,对方几人也顾不得那么多,一拥而上和牧绅一拳脚接触起来。

老实说,牧绅一并不像他想象的、看起来得那么擅长打架。身体条件和力量固然重要,但打架和篮球一样,是技术活,需要在不断练习中摸索提高,否则即便空有一身力气,也很很难在实战中有效地发挥出来。然而虽然实战经验缺乏,凭着惊人的力量和体魄,牧绅一以一敌四,仍能和对方打个平手。手臂上和腿上挨了好几下,势必有些淤青,但牧绅一唯一感到的是背后星河那双他知道什么颜色的双眼。

对方一拳打来,牧绅一的左臂在退避时不小心在路边的矮墙上擦挂了,登时伸出了血丝和黄色的体液,一如球场上女孩手上的膝盖。因为一阵热辣的疼痛,牧绅一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忽然,他感到身后有人用双手接住了他,抵住了他向后退倒的趋势。

——出拳的时候要有旋转幅度,那样有加速度,打起来管用!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身后的人将嘴从肩上凑到他耳边,牧绅一清楚地感觉到,一瞬间,星河的右颊就贴在他的左脸......

也不知究竟是星河的“旋转幅度”战术太有效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牧绅一只觉得力气比之前更大了,反应速度更快了,打得也更顺畅了,整个人处在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状态中。

小马仔们一个个体力不济,纷纷后退,连方才还稳坐钓鱼台的小头目也为牧绅一所展现出来的惊人爆发力所震撼,开始不自觉地向后撤退,似乎随时准备撒腿逃跑。

牧绅一的头脑中盘算的却不是如何才能一鼓作气打倒这群混混,即便今天让他们领略一番铁拳的滋味,明天,后天,大后天,他们随时可以再召集人马来寻星河,甚至自己的晦气,一定要想办法和他们和解才行。然而一时半会儿,他什么办法也想不出来。

呜——呜——震天响的摩托车引擎声呼啸而来,晚饭时分,小街上除了他们这伙打架斗殴的,几乎没有什么人,摩托车的呼啸声碰到街两旁住宅的墙壁,反射回来,形成嗡嗡的回声。

牧绅一的注意力还集中在思考如何跟这群地痞流氓签停战条约,摩托车的引擎轰鸣已经在不远处变成了“嘟嘟嘟”的原地待命声。牧绅一眼睛一边盯着正节节败退的小流氓,一边用余光瞟着停在不远处的摩托机车和车上的人。虽然没有混不良的经历,但牧绅一知道,坐在车上的人是对方盟友的概率,远比是己方援助的概率大。

尽管对方只是坐在车上,牧绅一还是能判断出来对方是个彪形大汉,身高至少在1.90以上,夏日的红色背心掩不住发达的胸肌,暴露的肱二头肌如两块锃亮的铁砧。骑车还不戴头盔,看样子是个不怕死的飞车党。牧绅一在心里暗叫不好。

——铁男哥!方才被牧绅一打得节节败退的小马仔如天降奇兵般喜出望外,朝着坐在机车上的人谄媚地喊道。

——你们在......?坐在车上的叫铁男的男人并不下车,兀自点了一支烟,吞云吐雾起来。

——有人骨头硬!小马仔有了大哥作为后盾,胆子便大了起来,方才被牧绅一打压下去的劲头有冒了上来。

——哦,这样啊,叫铁男的男人深吸了口咽,将香烟吐成一个个烟圈,悠闲地打量着牧绅一。

牧绅一不想把事情闹大,心里盘算着只能和老大好声好气地商量,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出手。牧绅一刚想开口,星河忽然从背后跨到他前面,用手肘挡住他,手肘上才刚结痂的伤口碰到了牧绅一的腹肌。

——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关他的事,你们让他走吧。星河的语气仍然很冷淡,然而牧绅一碰触到她手肘的腹肌却感受到了轻微的震颤。

——快闪人......星河低沉的耳语又从沙哑的咽喉传来。然而,牧绅一脑子里只有两个念头,一是场面很糟糕,二是自己不能逃。

叫铁男的男人仍然没有发话,只是偏着头,吸烟,上下打量着星河。牧绅一听见星河咽喉处吞咽唾沫的咕咕声。

忽然,叫铁男的飞车党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让所有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有星河一个人不为所动——怎么星河小妹妹不认识你铁男大哥了?

星河并没有立即接腔,牧绅一从侧面看见她的睫毛在夏日的晚风里颤动,仿佛蝴蝶颤动的翅膀,那么柔弱,那么不安。

——记得,怎么会忘了呢?——一瞬间,星河睁大眼睛,看着铁男,嘴角卷起一个保护性的微笑,似乎一个决心终于下定了——我才到神奈川,不小心得罪了,铁男哥不要见怪。

——哦......她都对你干了什么啊?铁男转过头去问刚才跃跃欲试的小马仔。

小马仔一见风声好像有点不对,铁男大哥似乎和这个坏了他好事的女人是旧识,于是口气瞬间软了下来——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前两天在路上搅了我的......

——他玩一女孩子,被我给推了一把,自己摔了手。星河不待对方把话说完,带着点淡淡的不耐烦,言简意赅地对方吞吞吐吐说不明白的事道了出来。

——看来......星河小妹妹还是那么喜欢当英雄啊,以前阿雄就跟我说起过。
说着笑着,铁男从机车上下来,向星河和牧绅一走了过来。

——那好,阿吉,既然她坏的是你的“那种”好事,那我就代你讨回来。

——不!牧绅一刚要脱口而出——从小到大,他最憎恨猥琐的男人,不是因为他同情女人,而是因为他不能容忍对弱者不留尊严的践踏——然而他刚要开口,星河一把按住他的手臂,示意他不要发声。牧绅一看了星河一样,星河以几乎令人察觉不到的幅度轻轻摇头。

铁男已经走到了星河背后,牧绅一试图抽出自己的手,但星河先前的种种恐惧似乎消失了,又恢复了那个面对小流氓淡定自若的女孩。星河的镇定最终说服了牧绅一,他感觉得到,对于局势的判断,星河远比他有把握。

在牧绅一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之前,铁男一把搂过星河的腰,将她转了过去,低下头来,在她额上、脸上、眼上、鼻梁上,一口气缀了十几个吻。星河的身体很被动,没有任何回应,但似乎也不敢有任何拒绝。

吻过之后,铁男又镇定自若地吸了几口烟,冲愣在后面的小马仔笑道——好了,各自回家吧,这事儿解决了,以后也“一劳永逸”地解决了——跨上机车,铁男冲还站在原地的星河和牧绅一说道——再见了,sportsman, sportswoman。 一骑绝尘,机车的轰鸣声只剩余音,仍在耳边作响。

——Sportsman?他认得我?牧绅一惊讶地问星河,显然不是星河把自己的身份告诉铁男的,那这个不良少年怎么会认识自己?

——谁知道.....也许......他也是个篮球迷呢。星河微微“哼”了一声,嘴角卷起一抹复杂的微笑。

确定一群小马骂骂咧咧地离开后,星河转过身来。牧绅一以为她要说谢谢,但星河却说——我知道你以为我要说谢谢,但是我不打算这么做,因为说谢谢没用,一个thank you又不能让你的伤立马恢复如初。

——我不打算跟你说谢谢,却可以给你点药酒,这样你的伤会好的快些。想要药酒就左走,跟着我,到我家去,不想要就右转,车站就在不远处了,小心那群流氓杀回马枪,虽然我估计他们不敢不听铁男的话,但是我也没有什么把握,我对神奈川不熟,你自己警醒点。

牧绅一愣在原地,老实说,他不愿意再跟星河待在一起了,他知道她是个厉害的选手了,以及,是个有过去的人,这就够了,没有必要再待下去了。从他们遇见那群小流氓开始,不,更准确地说是遇到铁男,再说细点是铁男吻了星河之后,虽然十七岁的牧绅一是不会承认这点的,父母留洋,从小周游列国,牧绅一从不承认自己是保守的人。但此刻,他不想骗自己,他是多么难过。内心深处,一股隐隐的挫败令他很烦恼,恨不得掉转头去,一走了之。

星河从地上拾起刚才打斗时牧绅一落在地上的运动包,为了避免用海南的专用包而暴露身份,牧绅一特地买了个新包。之后许多年,牧绅一不敢想,如果当时星河只是拾起包并递还给他,他们会怎么样?从此陌路么?大概便是这样吧。人生有许多机会让两个人形同陌路。

的确,如果星河只是将包递还给牧绅一,萍水相逢的两人,大概就在这里分道扬镳。然而星河接下来的一个动作,在千万年的时间长河中,改变了这一瞬,于是也就改变了永恒。

星河捡起包,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将灰尘掸去,遇到用手抹不去的泥土,便抓起淡紫色T恤的下摆,用力擦掉。白皙而强健的腹肌在昏暗的灯光下被晕上了一层淡淡的仿古色调,仿佛是泛黄的记忆一般,飘落在脑海深处。

牧绅一接过星河递来的包,向左转,跟了上去。

(8)

之后的十年间,除了当年樱木花道精辟的“大叔”之外,牧绅一又逐渐得了一个外号——“环保斗士”,原因是他常常向他人讲解节约能源的重要性,还把家里的所有灯泡都换成了节能灯,这些灯泡的造价比一般的灯泡高,于是乎虽然节约了能源,但对牧绅一来说却并没有节约钱。因为这种豆腐盘成肉价钱的做法,牧绅一“环保斗士”的绰号有点明夸暗讽的味道。

牧绅一喜欢这个带有暗讽意思的称号,但原因不是为了环保。而是他喜欢偶尔一个人待在不开灯房间里,尤其是在黄昏将尽、夜幕来临的时候。起初这个习惯吓坏了家里的佣人,进而传到了他父母的耳中,虽然没有多少时间和儿子待在一块儿,但父母仍然为他这种反常的举动担忧,以为他退役之后因为无所事事和心理落差不小心染上了忧郁症,为此,他们曾计划着找心理医生。尽管心里对父母这种小题大做的反应感到好笑,但为了打消他们的顾虑,牧绅一最终编出了一个令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解释——他在报刊杂志上看到大篇幅的关于能源问题的报道,遂感到自己的日常生活很不注意节能,于是决心今后多加注意。好容易见一次孩子的父亲听孩子说出这么一番大道理,不禁微笑颔首道,看来总算是懂点事了,不再是只会打篮球的蛮子了。为了一些已经不可考的原因,父亲不喜欢牧绅一在球场上挥汗如雨。听父亲这么说,牧绅一赶忙低下头去,装作很谦虚的样子,但实际上是怕自己不小心笑出声来,父亲大人,你也信......后来牧绅一知道,父亲当然不信,岂止是不信,父亲甚至知道这背后真正的原因。然而牧绅一从来没有和父亲谈起过。

通往星河家的那条小街在后来的一次城市整容中已经拆迁,过了好久之后,牧绅一无意间在网上浏览到旧新闻是才瞥见这则消息。也好,这样的结果大概会遂了星河的愿,在这个问题上,她似乎从来都有自己鲜明的观点。只是牧绅一很想知道,那些住在拆迁房里的鱼龙混杂的居民,在这之后要如何自谋出路。然而新闻报道似乎对这种事情不太感兴趣,牧绅一找不到任何后续的消息。

跟在星河后面,牧绅一有些兴奋。从街两边和前方呈现出的景象,牧绅一可以判断,他们当然不是走向一个风景优美、生活和谐的地方。恰恰相反,街道两边陈旧的低矮三层公寓,在早秋的夕阳下显得尤为凄凉,小路一直伸向前方的工业建筑区,抬起头来便可以看见,路的尽头耸立着一座异常陈旧的水塔,夕阳下水塔顶端的水泵呈现金色,看不到上面的各种斑斑驳驳,比它真正的颜色要好看许多,然而即便是这样,还是可以看出,那已经是一座废弃的建筑。

这景色本该和牧绅一的兴奋的心情形成鲜明的对比,说严重些,甚至该为他如落霞办绯红的心情萌上一层阴影,如黄昏后的暴风雨,卷积着乌云从霞光背后而来。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就好像美丽的景色其实并不能安慰痛苦的心一样,这种带着萧索和颓败的景象也不能对他的心情造成一丝一毫的损坏。他默默地跟在星河后面,故意和星河保持着一点距离,使自己的脚步刚好踩着星河修长的影子。

几分钟后,牧绅一知道,星河所谓的“家”,不过是她租住的房子而已。牧绅一以为他们要一直沿着小路走到水塔附近,然而走到一处低矮的三层鸽子笼公寓时,星河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示意他已经到了。从公寓楼的玄关进去,牧绅一才发现楼里原来别有洞天,是个中间带有中庭的四方形建筑,每家每户的门都排在环形的走廊里,朝着中庭。中庭里有几个老头子吃完了饭正在乘凉,扇着蒲扇,楼上不知什么地方传来哗啦呼啦如潮水般的响声。

——哪里管子破了漏水吗?牧绅一抬起头来张望,却找不到有点痕迹。

——白痴,是麻将!星河转过身来,本来就薄薄的嘴皮抿得更紧了,眼睛里带了几分无奈的笑意,一副“你让我怎么说你才好”的神情。

牧绅一才恍然大悟自己问了个多么蠢的问题,然而已经无法弥补,于是他只好解释说,自己家里人从来不打麻将。

——这样比较好,比这里二十四小时麻将声不间断的好。

——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牧绅一觉得星河的每一句话都是那么地出乎他的意料,自己的脑子已经有点不够用了。

——肯定是个非法的麻将馆嘛。星河的口吻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理所当然。说完,星河便带着牧绅一从狭窄的楼梯上一前一后地走上楼去。楼梯扶手落了一层厚厚的灰,靠近公用厨房的扶手处还有不少长年积累的油渍。这里的人所交的物管费显然请不起打扫楼道的工人。

当星河站在门前在包里找门钥匙的时候,一个住在隔壁的中年妇女正好出门,和两人撒肩而过。她一双干涩却犀利的目光含义不明地盯着眼前的一男一女,直到已经走过了好几米,还时不时地伸长了脖子,回头张望。牧绅一给她看得有些不舒服,不知道眼睛该往哪里放;他心里忽然生出一个想法,但他立刻屏蔽了这个想法。他可不想自己的思维滑向某个龌龊的深渊。他忍不住偷偷地瞟了星河一眼,发现星河看似是在找钥匙,其实眼睛正警惕地瞟向已经快走到楼梯处的欧巴桑。八婆,欧巴桑下楼之后,牧绅一听见星河恼火地低声骂了句。

——对了,你家里人在的话会不会不方便?看星河终于摸出了钥匙准备开门,牧绅一问道。

——家里没人。

——晚饭时候还出去啊?

——我的意思是,家,里,没,人。

——你...一个人住?

——对,所以刚才的欧巴桑才那么盯着我们,明白了,牧绅一前辈?星河不忙着开门,转过身来,抱着双手,看着牧绅一,你要是觉得这样不妥,现在要走呢,也可以。星河摆弄着钥匙,钥匙和钥匙圈碰撞,叮当作响。

牧绅一让星河这么一说,有点惭愧,仿佛自己刚才那点心思都让对方给看穿了。心里一紧,牧绅一察觉到自己额上都微微渗出汗珠来了。

——恩......这事儿吧......你看,我是因为帮你打架,所以受了伤,因此是你欠我膏药,你欠我膏药,我来你这儿拿膏药,是名正言顺的,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对吧。牧绅一很佩服自己的沉着镇定、急中生智,看来在瞬息万变的篮球场上身经百战的老将,的确是不同凡响。牧绅一禁不住想要表扬自己了。

这次轮到星河有点发愣了,看样子她没想到眼前这个从打球开始就笨嘴笨舌的家伙,装蒜的功夫居然如此高明,用这种四两拨千斤的方式无视了自己的调侃。啧啧啧啧,星河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开门。

——但是呢,牧前辈,按照这种逻辑,是你先在场上撞了我,所以你帮我打架是理所当然的,如果我不给你膏药,不要你进来,也是名正言顺的。进来吧。

牧绅一顿时语塞。

很显然,星河说自己一个人住的话并不是骗他的,门一打开,牧绅一就确定了这一点。房间很小,一张床放在左边,一个衣柜、一张写字台和一个矮柜子放在右侧,门背后放着一只很大的尚未收好的旅行箱,一个篮球靠在床侧,除此之外别无他物,房间的左侧有一扇门,牧绅一想那大概是洗手间的门。

星河进门后将鞋子脱下,甩在一边,赤脚站在因为西晒而温热的地板上。牧绅一盯着星河的脚看了看,也脱掉了自己的鞋子。窗外天边最后一抹沉沉的金色已经快要褪尽,屋内相当昏暗,牧绅一发现,尽管自己和星河近在咫尺,他却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清对方的身体和轮廓。

——你先去洗个澡吧,洗完澡了再把药涂上。

——啊?牧绅一感到一股热血涌上自己的双颊,幸好这房里光线昏暗,否则即使自己的皮肤再黝黑,也不能瞒住这涌起的红潮。

——哦,因为我不能把膏药全部给你,我必须自己留一部分,这药对我来说......很珍贵......我也找不到瓶子之类的东西装给你......所以,只能让你在这人上药了,不好意思。星河镇定自若地说道,那口吻就好像一个推销员在向顾客推荐产品,沉着,且不由分说。

牧绅一仍是愣愣地站在原地不动,单身女孩家,初次见面,洗澡......这些名词一个个从他混沌的脑中蹦到眼前,仿佛闪耀的霓虹灯一样,弄得他有些晕眩。

——再说,比赛完之后不洗澡,你不觉得很难受嘛。星河见牧绅一还站在原地不能动弹,不由地催促了一声,如果你不想耽误太久而赶不上末班车的话,就赶快去。

——我看还是算了吧,牧绅一下意识地拒绝着,我没带换洗的衣服。

——穿我的好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星河拉开衣柜,从里面翻出一件,扔给牧绅一,昏暗的光线下牧绅一辨认出,那是陵南的队服,看样子是星河新领的。

——哦,这样不错嘛,第一个穿这件球衣的是Kanagawa No.1,说不定会带来好运哦。说着星河不禁笑了起来,虽然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但牧绅一感到星河似乎非常高兴。

——好吧,他说。

运动员在某些时候都是迷信的,牧绅一很理解。譬如,清田认为只要一换发带颜色就会输,神每次不在上场前用男士洁面液洗一把脸便会心神不宁,高砂每次都要把求到的保佑符放在内衣口袋里,高头教练则必须在扇子上撒上花露水。牧绅一不喜欢这些,但他每次都必须比正常人提前半小时热身,久而久之,这也成为了一种精神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的宗教仪式。

牧绅一接过星河抛过来的球衣,推门进了浴室。当他准备把浴室的门关上时,星河说,浴室的门锁时坏的,房东租房子的时候告诉她了,星河又说,水可能会冷,因为是三楼可能水压不够。
       
水的确是冷水,但是因为管道给太阳晒过,有些温温的,这样正好,全身的淤青和手肘处的擦伤用这种水温的水洗洗反倒感到无比舒服,热水反而会让伤口不适。然而牧绅一首先冲洗的却不是身体,而是面颊。太热了,且热源还在源源不断地发出热量,透过血管输送到皮肤表面。逐渐地,水微微又热了一些,牧绅一固执地相信那不是水压的问题,而是自己脸上的红潮给冷水加了温。

牧揉了揉全身各处淤青,除了大腿内侧的一处,其他的都不怎么严重。看样子大腿内侧是充了不少血,牧绅一低下头去仔细检查了一番,发现一团红色带青色又夹杂些紫色的淤青已经微微肿了起来,他很惊讶,自己直到刚才进来洗澡都没有留意到,走路、上楼,并没觉得有什么不便。大概是当运动员太久了,对伤痛不敏感了,牧绅一这么对自己说。

牧绅一调整了一下淋浴喷头的档位,龙头喷得更猛烈了,水温也在逐渐升高,牧绅一的双肩和后颈让水打得有些生疼。然而真正让牧绅一感到难过的,是口中难以消解的干渴,他抬起头,张开嘴,让激烈的水柱如晴天阳光下飞流的瀑布落入深潭一般飞溅到自己口中。一口又一口,牧绅一已经不知道自己吞下了多少口带着点消毒剂气味的温水,然而口中的干渴似乎不减反增,他愈发觉得自己的喉咙像干柴烈火,轻轻一点便要燃起燎原大火。他低下头,将脸贴在前方墙上冰冷的瓷砖上,紧紧地闭上眼睛。

一阵凉意从背后袭来,浴室的门好像开了,吧嗒吧嗒,脚步声,一步一步带着一丝迟疑又似乎坚定如铁地向他走来,就像大雨天,踩在雨水中红色高跟鞋般婀娜,妖娆。脚步声是那样的沉重,仿佛拥有那双赤脚的人也为除却体重之外的东西压得透不过气来。是欲望,沉重如山的欲望,千斤压顶的欲望。

脚步声还在逼近,仿佛已经在不远的身后逡巡徘徊,如一艘马达待命的军舰,只要时刻一到,便全速开向目标。牧绅一感到身后一双野兽般的目光正灼烧着自己的每一寸肌肤,每一寸肌肤都赤裸裸地暴露在这撩人的火热之下。火热逆着流水的方向,窜到脚下,缠着他黝黑饱满的小腿盘上膝盖,大腿上红肿的淤青开始燃烧生出阵阵疼痛,疼痛钻进血管,溯游而上,直到注入小腹下面那条积蓄着人类原始力量的男性图腾。图腾背着从血液中传递而来的源源不断地力量激活,开始脱离主人的控制,带着迫切的渴望,发出本能的呐喊。

不要转过头去,牧绅一对自己说,不能,不是现在。他把脸紧紧贴在前方已被自己脸上的热量烤热的瓷砖上,仿佛再用一把力就能将自己嵌入墙壁的钢筋水泥中。该死,该死,牧绅一一拳狠狠地砸在墙上因为长期浸水而有些剥落的涂料上。

再也忍不住了,沉睡在身体里的雄狮已经从沉睡中苏醒,准备在朝阳普照的草原上奔腾、跳跃,捕捉每一头健壮,矫捷,美色撩人的雌鹿。牧绅一再也忍不住了,猛地转过身去,一把抓住身后那双赤脚的主人——

然而身后哪里有人,不过是他自己的臆想罢了。窗外起风了,半开半关的窗户嘎吱嘎吱作响,声音颇像那扇陈旧的木门;水蒸气在天花板上遇冷凝结的水珠一排排地挂着,重了,挂不住了,便噼里啪啦地落下来,吧嗒吧嗒。

牧绅一把头靠在背后的瓷砖上,任由水龙头落下的水珠拍打自己的额头。这一切都是他的幻想罢了,他不得不承认这个现实,在他自己的意识中,在最终极的意义上,他无法欺骗自己。

他想要星河,就是这样,从他第一眼看到那双颀长白皙的小腿时,从她从地上站起来的那一刻,从她头发蓬乱远眺海面的那一瞬,他想要她。他想现在就冲出去,搂住星河的腰,然后像那个叫铁男的男人一样,从额头吻到眼睛,从眼睛吻到鼻梁,从鼻梁再到面颊,他要贪婪地舔舐那几粒淡淡的、在阳光下闪着幽光的褐色雀斑。然后,他要一直吻向下,直到那两片常常令他无可奈何又五体投地的嘴唇发出呻吟,他要知道那背后究竟是什么滋味。他要剥下,掀起,不,撕裂那朵花苞初放的紫色水莲,一尝包在莲心的洁白的莲藕,要用还残留着激情、汗水和阳光的发带,蒙上她的眼睛......

他当然不能这么做,对着一个只认识了几个小时的女人,不对,女孩,他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来。水还在噼里啪啦地打在头上,但身体的另一个部位却比头更疼,自嘲地笑了几声,牧绅一将平日里用来控球的右手伸向自己的下身......

走出浴室,房间里仍是黑灯瞎火。一刹那,牧绅一以为星河出去了,禁不住唤了她一声。

——洗个澡洗这么久,很慢啊,再不快点要赶不上回去的火车了。星河的声音从靠近窗户的地方传来,牧绅一定睛一看,原来她靠坐在矮柜上,方才被衣柜挡住了,所以看不见。

——......不好意思,因为流了汗又受了点伤,所以多冲了一会儿。牧绅一知道自己脸又红了,谢天谢地,星河没开灯。

——想不到,你还穿得进这件球衣,这可不是均码,是1.85里小号的哦。即使隔着极端幽暗的光线,星河似乎也能看清楚牧绅一,而牧绅一的眼睛则因为习惯了浴室里的灯光而完全看不清星河的表情。但牧绅一听出来,她好像挺愉快,似乎进了房间之后,她的心情比在街上时好多了。因为觉得安全了吧,牧绅一分析,可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女生和一个男生,在漆黑的房间里,比邻而坐,会觉得安全么?牧绅一实在是不太懂女孩子的心思,至少,搞不明白眼前这个女孩。

——我身材有那么差么?......只不过撑大了,将来你穿着不合适我可不负责。牧绅一走到星河旁边,星河示意他坐在对面的床上。

星河的手里已经抱着个小箱子,借着窗外投入的路灯灯光,牧绅一能看清楚那是个医药箱,箱子里有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瓶子。看样子,这家伙经常受伤嘛,难道是经常打架的缘故么?牧在心里嘀咕。

——把手伸出来。星河熟练地拧开各种各样的瓶子,似乎对每种药品都很熟稔,即使在黑暗中也毫不担心会出错。这让牧绅一觉得眼前拧瓶盖子的俨然是为已经见惯了各类伤痛的大夫。看来,这家伙的确是经常打架啊。

出乎牧绅一意料,即使是给他上药,星河也还是不开灯,房间里黑漆漆的,只有窗外透进来的路灯和街对面公寓里的灯火,牧绅一的眼睛已经习惯了幽暗的光线,但即使这样,他也仍然不能完全看清楚自己身上的各处瘀伤。

然而星河似乎对他的每一处伤势都记忆清晰,就好像那些伤长在她自己身上。星河的动作很轻,若不是擦在手肘和肩膀上的烈酒挥发时凉嗖嗖的,牧绅一都有些感觉不到自己正在被涂上各种各样的膏药。
——话说,你打架还真次,完全对不起这么好的身板。在擦牧绅一左肩上的一处淤青时,星河说道。犹豫她靠得太近,牧绅一觉得那话简直像是直接从她嘴里传到他耳朵里,没有通过任何介质的传播,或者说阻碍。

——因为,我不打架,只打球。牧绅一正色道,虽然星河看不到他的脸色,但他认为自己仍然有必要认真说出这番话,他和星河不一样,不认为这种话题适合用来开玩笑。话说,你经常打架吗?

黑暗中,星河轻轻笑了两声,没有作答。

——话说你怎么知道我都伤到哪些地方,这儿这么暗,你看得见?见星河也不询问自己,但每每下手又都那么准,牧绅一不禁有些好奇。

——我记得。星河淡淡地说,她已经擦到了牧绅一小腿外侧被小马仔踢到的地方。

——怎么可能?牧绅一回想当时,一切是那么混乱,他和四个小混混打成一片,对方那么多拳脚落在他身上,她怎么可能记得。

——因为我是打架专家嘛。星河这么说,算是为自己刚才的笑而不语做上注脚。

——哦,打架专家啊,口说无凭哦。

——当然,不是铁男那种打架专家。据说那家伙一辈子只输过一次,对方好像是个篮球队员。我一辈子可不止输过一次。

——哦?可是篮球队员打架了不是会被禁赛的么?

黑暗中,牧绅一感到星河耸了耸肩,似乎表示,那不关她的事,反正她只是道听途说而已。

——话说,你跟那个叫铁男的很熟么?

——你觉得呢?如果熟的话,还有“据说”这种句式吗?......见过几面罢了......两年前,在大阪的时候......把头埋下来,你后颈挨过一拳,话说居然打架让别人打到后颈,对方又没拿铁棒,你是怎么搞的......星河一边“数落”着牧绅一,一边用沾了药膏的手揉搓着牧绅一的后颈,牧绅一感到自己下身的某个东西又开始重新积蓄方才已经释放过一次的力量,他禁不住哼了一声,星河道了声,对不起,显然她以为是自己善于打架和打球的手用力太狠。没什么,没什么,牧绅一忙道。

——话说,铁男也有他的难处.......星河忽然掐头去尾地来了一句,听得牧绅一不禁愣了一下——听说他最近的日子不好过......两年前神奈川这边,至少湘南这边他算是一等一的好手,不管是飙车也好,打架也好,但是最近似乎有不少人冒出来了.....天下,已经不是他一个人的了......而且最近好像还为了个人,得罪了不少原来跟他混的人,有几个已经跑出去自立门户去了。所谓“天下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听星河这么煞有介事分析神奈川黑帮老大的沧海沉浮,牧绅一觉得挺好笑,但又不好意思笑出来,只好打趣地说——你是哲学家么?

——我是Sportswoman,谢谢。作为对牧绅一打趣的回应,星河这次下手是真的重了,冷不丁疼得牧绅一不禁“哇”的一声。

——活该。黑暗中,星河冷冷的声音传来,可这次牧绅一却感到一股奇怪的温暖,他终于发现原来卸掉在球场上的杀气腾腾和在瞎混混前的冷漠无情,黑暗中,这具和他隔着几十厘米距离的躯体是有温度的,有喜怒哀乐的,且原来表现得还很明显。世界上果然是没有完完全全深藏不露的人,接触多了,都有普通人的情绪波荡。多可惜,他不能看到星河现在的表情。

——我跟你说“天下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是想跟你说铁男也有自己的难处,你不要记恨他。

——我没有。

——你有。你肯定在想,以他的身份,他完全是可以直接让那几个混球滚蛋......他是可以这么做,一点问题都没有......但是......这样一来他又要得罪自己的兄弟了,还给其他帮派的人留下把柄,说他不遵守“江湖规矩”......就跟打篮球一样,每行都有每行的规矩,否则这一行就没法继续下去......据说为了他那个朋友,他已经好几次让人这么给说了,估计他是不愿意再留下什么把柄了。明白了?......难说你们以后会不会碰面,记恨他对你也没有好处。

——知道了,不过我还是不想再碰见他。牧绅一道。

——哦,那你也不要来找我。因为我总还得碰见他。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牧绅一一听急了,难道星河在下逐客令么?难道那个叫铁男的男人对星河就这么重要。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见他,老实说,你身为运动员,跟这些人在一起,总归不好。

——今天刚看到的铁男的时候,我是想装傻的,但是......谁知道他认出我了......所以说,有的人一旦认识了,就一辈子别想逃。

牧绅一今天第一次完全赞同星河的话。的确,黑暗中那个正在给他发迹的擦伤涂药的人,便让他产生这样的感觉。

——还有哪里有伤?抹完了后颈,星河问道。

——没......没有了。牧绅一自然知道自己大腿内侧的淤青,但他怎么可能开口呢?只好瞒报伤情了,反正上不上药,过几天都会好,他又不是运动员了,多疼几天也无所谓。

——腿上应该还有一处,自己擦,先小瓶,后大瓶。星河把两瓶膏药递给牧绅一。

——哦......好。牧绅一结果两瓶膏药,脸上是一副窘迫不堪的神情,星河不开灯,真是有先见之明。现在牧绅一开始明白星河的智慧了,她大概早就意料到气氛会尴尬无比,索性便不开灯,眼不见为净。

牧绅一按照星河的指示给大腿内侧上药。星河说,放心,明天便会好,脸上也不会留下什么痕迹。

——不可能吧,怎么说也要几天,再怎么说我也是经常受小伤的人,我有经验。

——这药很管用,明天就会好,我有经验。

就着窗外透进来的灯光,牧绅一看了看药瓶上的标签,显然不是正式出售的药品,而是私人店铺的秘方配制的中药。牧绅一试图辨认标签上的字样,只见上面写着“XX生堂”,前面两个字似乎是浸染了写碘酒之类的东西,已经被完全遮盖了。

——怎么我当球员那会儿就没遇见这么管用的药?上次一个臭小子的手在封堵时挫伤了,叫了好几天。清田飞堵三井绝杀的画面又再度出现在牧绅一眼前。

——外面买不到的,我一个......朋友送的。

——哦,这样。牧绅一注意到星河“一个”和“朋友”之间的小小空白。男朋友?前男友?还是什么别的?所有可能的答案在脑子里飞转,可一瞬间,牧又觉得自己真可笑,是什么,跟他又有什么关系,说不定是个像铁男那样的家伙,就算他知道了,又能如何?

——一个什么样的朋友?话一出口,他立马发现不对头,哪有人这样问问题的。星河显然会猜到他心里在转着什么。

——一个......呵呵......很傻的朋友。星河又变成了那个高深莫测的星河,笑声的含义让牧绅一摸不着头脑,只要一说到过去,一说到他没有见证过的她的过去,星河永远是那么神秘。

——什么叫“很傻”?反正已经暴露了自己的心机,牧绅一索性豁出去了,打破沙锅问到底,这样,好歹可以知道些自己想知道的事情,尽管星河会不高兴。可自己不问,她也一定已经不高兴了。星河靠在背后的矮柜上,牧绅一觉得她正盯着自己。难道自己把她惹怒了么?牧绅一有点拿不定主意,是该说什么好,还是保持沉默。忽然星河拿起早就放在床头的换洗衣服,一声不吭地走进了浴室。浴室的门嘎吱关上,只留得牧绅一一人错愕地坐在床上。女人果然比篮球难懂多了,牧绅一觉得一阵无奈,无力地瘫倒在床上。浴室里哗啦哗啦的流水声传来,牧的思绪又滑向自己下半身的野兽。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打酱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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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牧绅一看那女孩听队友讨论战术时那副自傲的模样,以为她一开场便要大展身手。不料,比赛一开始,打得最积极的是幸之助。幸之助是大前锋出身,身体条件很好,尽管已经离开球场多时,但健壮的体魄仍在,对方队员拿不出什么有效的防守方法。女孩是对方球员里最高的,但她似乎不打算和幸之助发生肢体碰撞。也难怪,牧认为如果自己的体格也只是女孩那样,他也不会贸然和幸之助起正面冲突。牧忽然想起藤真,那家伙长相斯斯文文,却生了一副不为人知的敢死队性格,面对再强大、再粗野的对手也不会退缩。

既然幸之助状态大勇,牧绅一便决定助他一臂之力,于是妙传连连,他唯一担心的只是幸之助的十字韧带。掌声和惊呼随着幸之助开场不久的灌篮逐渐热烈起来,看着在前面冲锋陷阵的幸之助,牧绅一的心情如远处海岸线上新湿的沙滩,仿佛只需轻轻一碰便会溢出明媚的阳光和欢畅的海水。牧微微地笑了。

——别笑太早了。牧刚想回头看是谁挑衅,却只见眼前闪过一团淡淡的紫色,人已经从身边迅速闪过,奔向已在篮下的幸之助。牧刚反应过来,想要跟上去,却已经失去了最佳的时机,落在了后面。只见女孩已经跃进了三秒区,窜到了幸之助身后。幸之助显然被开场的顺利冲昏了头脑,正准备跃起灌篮,没有注意到背后的人影。牧没来得及跑进三分线,便看见女孩从背后拍下了幸之助手上的球。

——快攻!女孩落地后迅速操起落地的篮球,转身便冲向对方的篮下。为了看看对方究竟有多大能耐,牧绅一决定放弃追赶,只是远远地跟在后面。女孩冲到篮下,见无人盯防,便轻易上篮得分。

——很快!女孩看似轻松的动作却惹得在后观望的牧心里一惊。

——天气预报,今天刮紫风。牧绅一用拇指指了指篮下那团刚刚停歇的风暴,半开玩笑地对身后喘着气的幸之助说,希望幸之助不要因为刚才的失误受到影响,尤其是被女生把球盗走。女孩的速度和身手在场边围观的人群中引来一阵小小的骚动,许多人都开始动手对女孩指指戳戳。女孩瞥了一眼人群,一副很不满的表情。显然,她敏感地意识到不是所有的声音都是真心的赞扬,这跟幸之助拿球时的反应完全不同。这便是男女之别,牧绅一很明白围观人群的心思。

——别拿手指指戳戳的。牧绅一还没反应过来,挑衅的声音又从背后传过来。

——我可是用的拇指哦。牧绅一微微一笑,顺手把拇指竖起来,做了个good的手势。

——好戏还没开始呢。女孩眉头一蹙,面带嘲笑地跑开了。

之后的几分钟,牧绅一的脑子里只有一句话,"She is capable of Magic”,这当然是最近英文看多了所致,也是女孩的球技所致。在牧绅一眼里,紫衫黑鞋的对手几乎就是流川出道时的翻版,各种招数层出不穷,好像她便是一个程序库,各种各样的进攻程序随机组合,种类之多,变化之繁复,令人无可意料。几分钟过去了,有球挡拆,无球挡拆,假动作,篮板,no look pass......除了灌篮,女孩几乎把牧绅一能想到的进攻程序排列组合之后都运行了一次。

人群的声音已经逐渐被引爆,掌声和惊叫声已经逐渐代替了开场时不友善的猜疑。对这一点,牧绅一倒是真心为他的对手高兴,得到他人的认可,尤其是在比赛中,无疑是巨大的鼓舞。

几分钟过去了,对方一次次地杀到牧绅一身边,速度快得尽管两人不过咫尺的距离,牧绅一眼前却只有对方飘飞的紫色发带。

几分钟过去了,在女孩疾风暴雨一般的攻势中,对方的分数在飞快地增长。

以及,最重要的,几分钟过去了,牧绅一仍然领先。

——很强,但是还很嫩。牧绅一在心里给出了评语。对于牧绅一来说,capable of magic只是一种对“possibility”的表达,至于这个possibility能不能被realized,则完全是another story。对手华丽的攻势并没有完全取得期望的效果。No look pass的确很妙,但因为队友根本没想到女孩会在被牧绅一逼到底线附近时妙手回春,所以接到球的不是双手,而是面门。挡拆更是一塌糊涂,在牧绅一看来对方队员的跑位基本不得要领,根本无法跑到女孩认为理所当然应该出现的地方,配合不默契反而出现失误。除了自己和幸之助,女孩同时隐藏了几个假动作的组合在其他防守队员面前根本没有效果,防守队员只按最常规的方法出手,往往歪打正着。

——简而言之,华而不实。女孩发起的进攻次数远远胜于牧绅一,但牧绅一和幸之助的配合却总是一击得手。幸之助曾是专业选手,开场时的失误没有对他造成影响。

——妈的!在一次进攻失败之后,牧绅一清楚地听见对方小声地抱怨。对方抓起衣领,擦擦额头开始滴下的汗水,紫色的衣衫上边一拉,下面便遮不住,白皙的腹肌露出一小片,牧赶忙目光转开,但余光还是瞥见了女孩的腹肌,女孩的肌肉强度比他预想地强很多。牧暗暗警醒自己。牧转过去示意幸之助准备打个快攻,却发现幸之助和其他几乎所有队员都在用余光盯着女孩的衣服下摆,牧绅一好心地咳嗽几声,提醒累得喘着粗气正兀自擦汗的对手。

——场上的进攻之鬼场下是个白痴么?牧绅一在心里嘀咕着。

“喂你”,女孩终于擦干了头上的汗,转过头来问牧绅一,“是专业的吧?专业的还来打这种球赛,未免无聊了吧。”
“你还不是一样。”
“不一样,我这是助人为乐。”
“我也是。”

上半场接下来的比赛,按照牧绅一的看法,他的对手简直“愚蠢”到不可想象的地步。在牧绅一的妙传和幸之助的内线火力之下,全队的攻势完全被盘活了,就连实力不那么出色的其他几人也纷纷有了上佳的表现。对方被打得内线失守,副队长示意让身高最高的小前锋回去参与防守,可拥有绚丽球技的前锋丝毫不为所动,甚至主动放弃了几个回防机会,只收缩到半场便不再回撤。可等队友从底线发球,前锋便赶忙回撤拿球,一边大呼pass,pass。拿球后只管在第一时间突入内线得分,只要牧绅一回防不及时,便会被她得手。幸之助本来不擅长防守,对对手凌厉的攻势只能望洋兴叹。对方其他四人又要面对幸之助的完爆内线,又要跟上前面的进攻发动者,在场上来回奔跑,已经渐露疲态。牧绅一估计,按照这种情况,下半场恐怕要成为幸之助的表演赛了。

——喂,她有病啊?幸之助的想法似乎也和牧很一致,对手的行为令他委实不解,他走到身边悄悄地问牧,以防是自己判断失误,经过开场的教训,幸之助对对手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了。

——没病,只是疯了。牧绅一拍拍幸之助的肩,笑道。牧绅一不认为对手是在“铤而走险”,才上半场接近尾声,根本没有必要这样放手一搏,有经验的球员应该明白这一点,而对手显然不缺实战经验。牧相信,这种故意放弃防守,失分之后迅速得分的打法,应该是她本来的策略。Run&Gun么?牧绅一脑中忽然闪出这个词,可这不明摆着生拉硬套么?牧承认,紫衫黑鞋的对手倒是天生的Run&Gun斗士,速度、能力、直觉和胆识(有时候太大胆了,搞得牧绅一都一惊一乍的)无一不是上乘的,可问题是另外四个人哪里拖得起Run&Gun?这四人攻击力加起来不足半个幸之助,以及,他们队里甚至没有一个外线得分手......

——看来,进攻之鬼不光场下是个白痴,场上也是个白痴。牧绅一想到这里,禁不住摇头傻笑起来。他想有必要在比赛结束之后,“教育教育”比赛前口出狂言的人。但上半场结束时,牧绅一便不再想笑了。上半场结束,他们以56:50领先。

——不错!幸之助把事先买好的饮料递给牧,饮料已经被夏日的阳光烤得温温的,牧知道这是幸之助特意放在阳光下的,剧烈运动之后不能立即喝冰水,身为前运动员的他比谁都懂。牧畅快地喝着幸之助递过来的饮料,每一口都吞着阳光的气味。但牧对比分并不满意,不是因为只领先了6分,以他对对手的判断,不要说领先6分,纵然是落后6分,下半场也不足为惧。他在意的是,光是上半场便已经打出了50以上的比分。这样一来,整场比赛的比分势必要过百,而比赛开始时,牧是决定将比赛节奏牢牢地控制在自己手里的,尤其是当发现对手擅长突击和快攻时。没想到节奏上还是让对手占了先。

——看来,也不完全是个白痴。牧绅一双眼迷了起来。对手以一敌二,还能勉强抓住比赛节奏,是个狠角色,牧提醒自己下半场一定不能让比分过百。

赢是一回事,赢在掌握之中则完全是另一回事,两样东西,牧绅一都要。

下半场一开场,牧绅一便增加了自己控球的时间。这对他来说,不是一个很明智的做法,他拿球的时间越多,站在“前台”的时间越多,便越有被人群认出的危险。然而此时牧绅一已经不去想被认出来丢脸的事情了,能跟幸之助这样的选手并肩作战,又有对方来路不明的高手当劲敌,即使传出去了,也没有什么可丢人的。
       
这不是大人欺负小孩子的游戏,这可是旗鼓相当的战斗呢,牧绅一对自己说。棋逢对手的快乐对高手来说永远有着不可抵挡的诱惑。
       
正如他中场时所预料的,对方的四名队员已经在上半场的来回奔波中耗去了大部分的体力,下半场只能选择消极防守的策略了。即使是这样,相比于幸之助力量饱满的进攻,对方的动作也显得沉重而滞缓了。牧绅一一边观察对手,一边不忘把球传给势头正盛的幸之助。
       
出乎牧绅一意料的是,对面落后被动的局面,上半场非常活跃的进攻之鬼似乎并不急于翻盘,退回到自己的半场参与了防守。
       
——哦,看来终于有所觉悟了。牧绅一认为这觉悟未免也来得太晚了些。比分已经是60:52。
       
但女孩的防守能力显然不如进攻能力出类拔萃,要防住身高比她还高,体型优势明显的幸之助,对她来说并不容易。不过幸之助被比自己矮不了多少的对手缠住,得分的速率也逐渐慢了下来。
       
女孩参与防守,对方失去了唯一的火力点,下半场几乎没有几分进账。牧绅一原本也认为女孩应该多参与防守,但是现在看来,或许这个策略还不如进攻。
       
牧绅一已经放松到可以从对方的处境去思考比赛了,这是他多年的习惯。当遇见弱小的对手,比赛已经胜券在握时,牧绅一便会一边打自己的比赛,一边站在场上思考对手的处境,以及,如果自己处在对手的处境会怎么办。这样思考过,即使对手在比赛最后阶段孤注一掷,试图翻盘,牧绅一也成竹在胸。
       
——想来,对方也一定意识到了。牧绅一摆开架势,做好迎接进攻的准备。
       
牧绅一正想着,女孩果然利用这一方传球队员的失误断下正准备传到幸之助手上的球,拿球之后就像上半场一样,迅速发起进攻。女孩没有向上半场一样,大喊“快攻”,显然她也看出自己几个队友的体力已经经不起前后场来回折腾,只好留下他们在后面各司其职。

但经过刚才一段防守时间的调整,女孩的体力显然恢复了不少,冲到前场的速度竟未比上半场开场时慢上许多。

——终于要出动了。牧绅一迅速地跟了上去。这一次可不会再让你了。

到三分线附近,牧绅一已经追上了女孩的步伐,绕到了女孩身前。

女孩停了半秒时间,直起身来,略微思考,便侧身准备硬突。牧绅一迅速将重心倾向女孩选择突破的方向,率先封堵了女孩的去路。

女孩的嘴角浮起一个恶作剧得胜后的微笑。
       
——糟糕!牧绅一心里暗叫一声。
       
女孩重心向后一拉,退出了三分线......
       
哗——
       
球应声入筐。人群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为这三分球,也为之前的假动作。但在牧绅一听来,似乎更是为了女孩已女子之身耍弄了比她体魄更为健壮的男人。
       
——三分球......看来还真不能小看了你。牧绅一看着眼前假动作得逞的对手,皱起了眉头道。
——谁让你不记得世界上有样东西叫三分球呢?女孩转身前丢下一句。
       
的确,以女孩的身高,三分球抛物线的起点的确不输给男生。牧绅一暗暗数落自己,实在太大意了。

——看样子,还是当做男生来对待比较妥当。想到这里,牧绅一不禁觉得心里不太舒服。像男人一样强悍的女人,老实说,牧绅一一点不喜欢。
       
好在牧绅一对三分球的担心有些多余。接下来的几分钟证明,女孩并不是神和三井那样典型的三分球射手。热区范围比较狭窄,且受到干扰后准心下降得很厉害,只要被牧绅一逼到和篮筐呈45度以上的角度,便不会轻易出手三分。之后的几分钟里,女孩只有一次三分得手,其余还得靠内线的突破。
       
但刚才的一记三分球显然已经对牧绅一形成了干扰,在每一次女孩侧身准备突破时,牧绅一的头脑中总会试图判断这会不会是个假动作。在这种干扰下,牧绅一的反应速度受到了一定的影响,女孩形成突破的几率比先前略微有了提高。
       
为了有效压制女孩因为三分球而刚有起色的进攻,接下来的十分钟,牧绅一觉得自己几乎拿出了七成实力在应战。在街头篮球用出七分功力,这不禁让牧绅一感到有些滑稽。但也正因为使出了七分实力,对方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几乎没有得分。
       
比赛开始进入最后的阶段,双方体力都有些下降,技术也不像开场时质量那么高,硬碰硬的身体碰撞开始多了起来。按照牧绅一的判断,如果女孩使出全力和他人发生冲撞,论身体也不会处在下风。但不知怎么,女孩却始终保持着不与人发生肢体碰撞,仍然像开场一样执着地靠技术摆脱对方。但因为体力下降、动作走形的缘故,摆脱的几率比开场时小了许多。
       
对方显然有些急躁,但又似乎不打算改变打球的方式,只是在进攻失手之后小小地抱怨几句,或者狠狠地拍拍球,这一切都没有逃脱牧绅一的眼睛。
       
——看来可以给点指导。为了让比赛在最后阶段能够更势均力敌,牧绅一决定提醒女孩可以依靠身体优势,发挥进攻特长。他讨厌一边倒的屠杀,尽管在正式比赛时,出于教练的要求,即使面对弱旅,海南仍然不会手下留情,但在内心深处,牧绅一对这种无谓的屠杀,并没有任何好感。常胜么?那也要旗鼓相当才有意义。
       
于是,在一次女孩带球突破逼近他时,牧绅一就像往常和藤真比赛时一样,到比赛的最后时刻发挥身体上的巨大优势,打算用力量压制住女孩的进攻。
       
在身体接触的一刹那,牧绅一感受到一股来自女孩体内的强烈的抵抗。这种抵抗不仅仅是一种单纯的与球场上对手的角力,更像是一种来自心灵深处的拒绝,仿佛对方正抱着一样心爱的东西,而自己则正要去打破这件被珍爱的至宝。
       
这种奇怪的感觉让牧绅一不禁微微撤回了一些力道,而女孩也没有利用牧绅一小小的回撤趁机形成突破。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地僵持着,篮球在女孩胯下来回跳跃。尽管已经将对手当做男生看待而不惜和对方发生身体冲突,牧绅一仍然不愿意轻易向对方胯下出手抢球。
       
女孩似乎看穿了牧绅一的心思,停止了在两跨之间来回倒球,只是将身体侧倾得更厉害,以防对手忽然偷球。忽然,女孩一记no look pass将球传给了不远处疲惫不堪的队友。不等队友做出任何反应,女孩又飞速跑向队友,拿下队友手上的球。
       
牧绅一没有想到女孩会在和队友没有任何商量的情况下使出这招,看样子她是看准了队友已经很累,即使拿到球也不会第一时间做出任何反应。待牧绅一想要跟上女孩,已然失去了最好的时机。
       
牧绅一当机立断,直接转身来到篮下,从女孩的跑动姿势牧绅一认定女孩会选择上篮而不是中投。虽然经过三分球的教训,牧绅一知道可能是个假动作,但在作出决定的一刹那,他相信了自己的直觉。

事实证明,牧绅一的判断是正确的,当女孩来到篮下,牧绅一已然摆好防守的姿势。然而女孩却并没有停下冲刺的脚步,在距离牧绅一不远的地方,忽然奋力跳起。
       
——Slam dunk?牧绅一脑子里轰得一声。来不及多想,牧绅一也随着对手高高跃起。
       
无论如何,他憎恶被人暴扣的感觉。
       
接下来的事,牧绅一记不清楚。之后的很多年,每逢夏秋之交,他都在回忆那几秒钟。然而,他始终无法记起那几秒在篮下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只记得对手手里的篮球似乎狠狠地砸到了篮筐上,并在篮筐上打滑,于是狠狠地砸向自己的肩膀。而他来不及注意球,便和女孩冲力未消的身体撞在了一起。
       
很刚硬。
       
很柔软。
       
和男生完全不同的感觉。
       
一股热流瞬间传遍了牧绅一全身。那天的太阳还真大。海水在远处闪耀着金光。
       
等他再次睁眼,便看见女孩被自己足足撞出了几米,失去平衡,侧身摔在地上,自己虽然一个踉跄,但退了几步便站稳了脚。
       
之后因为女孩的右膝和手肘在摔倒时擦破了皮,沁出了血丝和黄色的体液,比赛暂停了几分钟。比赛主办方事先请来的医生给女孩的伤口上浇上双氧水,看着由白变黄的双氧水从膝盖顺着小腿流下来,流到黑色运动鞋上,因为汗水的缘故,皮肤在阳光下闪着光,牧绅一忽然觉得很口渴,可惜那瓶被幸之助灌了阳光的饮料在中场时被自己喝完了。
       
——Don't Mind.看牧傻傻地盯着正在接受治疗的对手,幸之助好心地安慰了几句。无非是说对手本来就很强之类,牧出全力也没有错。
       
——没事。
       
这不是牧第一次在球场上将对手撞到,他不是故意的,这在业界是人尽皆知的,以他的身材和体魄,完全可以更倚重力量,但是他没有,在可能的范围内,他非常克制。所以即便偶尔让对手受伤,牧也从不自责,皆因他自己也清楚自己的严于律己。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就在这一刻,牧绅一觉得自己似乎要窒息在不断从女孩腿上流下的双氧水里。女孩平静的侧脸,没有表情,从这半张扑克脸上,牧绅一无法判定女孩是否正在怨恨自己的莽撞。
       
牧觉得自己心里很难受。他非常清楚,那不是对女孩子的怜悯,换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孩,或许他会怜悯,但像对手这样身材和体力的人,他没有必要,也没有资格去谈怜悯。他只是忽然记得,就在几分钟前,当自己将身体回撤之时,对手并没有趁虚而入,当自己不方便出手抢球时,对手没有继续在胯下来回倒球。
       
之后许多年,牧绅一能记得的,就是这些。
       
伤口清理好之后,比赛继续。没有任何悬念地,牧绅一和幸之助他们以80:63大比分获胜。看着开心的幸之助,牧绅一很想真心地微笑,但他似乎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不过,好在他还会假笑。于是便这样假笑着目送朋友们远去的背影。幸之助邀他去店里吃晚饭庆祝,牧绅一推说自己有事,笑着拒绝了。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打酱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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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跟专业篮球手的纪律严明不同,业余选手似乎很容易发生临时缺席的状况。幸之助回鹿儿岛奔丧的队友如此,
而另外一支杀进决赛的队伍也一样。但那支队伍的情况更糟,比赛当天,队长到了开始检录的时间还未露面。给他家里打电话,他父亲只说不知道他上哪里去了,他也找不着他,拜托了,拜托了,你们这些人别老打电话来,我还有工作呢,说着便不耐烦地挂断了电话。
       
因为检录是以球队作为单位,对每个队员并没有进行实名检录,所以只要他们能临时抓个壮丁,比赛仍然可以照旧举行。看着已经逐渐围观过来的各色群众,几个队员拿不定主意,究竟是继续等杳无音讯的队长,还是随便从人群中拉个人来充数。
       
——搞什么,平时明明是那家伙最积极的,我们可都是来陪太子功书的,怎么到头来自己却放鸽子?
       
——别这么说,肯定是遇见什么大事了,否则怎么会不来,那家伙对那台洗衣机可是盼了很久的......
       
——不过,话说他们家不是有洗衣机么......

       
牧绅一蹲在不远处,一边栓鞋带,一边窃听“敌人”的谈话。牧对自己说,这是个了解这些“下层劳动人民”的好机会。虽然他知道自己多少带了些优越感,但目前,这就是他所能做的一切。篮球真是个神奇的东西,能让他跟藤真这样同样出身名门的劲敌卯上,也能把他和幸之助这样的人联系起来,牧看看那片即将迎来比赛的球场,篮筐有些陈旧,挂在下面的网也有点破损,但远处的海水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光,篮球场上一片明媚。
       
大赛的组织方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一队人的异样,过来询问情况。一队人不断地向组织方点头哈腰,希望他们再通融些时间。跟正式的专业比赛不同,大赛的组织方只是一个公益性篮球运动推广组织,他们本身并不希望比赛取消,这样一来就达不到他们预先设想的宣传效果。但围观的人群已经越来越多(这要感谢他们之前在大街小巷不遗余力的宣传,以及决赛两支队伍在前期比赛中的出彩表现)迟迟不开始比赛也不是个办法。那边,赞助商请来宣传新一代节水全自动洗衣机的劲歌热舞团的表演接近尾声,已经进入观众答问抽奖活动时间,眼看着无法再拖下去了,组织方便通情达理地劝说这队人马现在人群中抓个壮丁,当然,如果队长在比赛中赶到,随时可以替换上场。

牧见几个对手在那里交头接耳,指指戳戳,似乎在筛选究竟该去抓哪个壮丁。

——喂,缺人是没法比赛的哟。

背后,一个夹杂着微微笑意的声音懒洋洋地传来,牧绅一和正在交头接耳的几人同时转过头去。
说话的人正躺在草地上,双手抱头,双脚翘起搭在不远处的石头上,抱头的手挡住了脸,淡紫色的宽松T恤遮住了身材,唯有白色的运动裤只到膝盖,白皙的小腿和黑色的运动鞋在阳光的照射下似乎镀上了一层幽光。

哦,跟腱很长嘛,在牧绅一注意到小腿的颜色之前,他以一个篮球手的敏锐直觉,首先注意了小腿的线条。看样子个子会很高,弹跳会很好,牧在心里判断。

——啊......啊......是啊,队长到现在都还没来。对方的副队长似乎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接招,只是抱歉地傻笑。
——那,加入一个吧。没等傻笑的副队长反应过来,穿紫色运动衫的人已经撑住草皮,坐了起来。
——额.....好.....等副队长已经下意识地做了回答,那几人才不知所措地发现,原来坐在地上的人,是个女生。

黑里有些带棕的齐耳短发被打的很薄,因为刚才躺在草地上,头发上沾了些枯草的碎末。似乎刚才闭目眼神太久,忽然一睁眼有些不习惯午后的阳光,女孩用同样沾了些碎草屑的手指揉了揉闭上的眼睛,眼眶周围被揉得有些泛红。鼻梁很高,嘴皮很薄,皮肤比一般的亚洲人白,颧骨处有几点淡褐色的雀斑。见过许多西方人的牧判断,她可能有点西方血统。但这脸上最引人注目的,却不是这掺杂了不知道多少成分西方血统的五官,而是夹杂着讽刺的嘴角和漠然的眼神之间所形成的对比,这表情让牧绅一不太舒服,而那队人马则显然更不能忍受。

——喂喂,开什么玩笑,这不是闹着玩的,小心你连球都摸不到。对方一个球员冷笑着,似乎把女孩的要求当成了冷笑话。其他几个队员也跟着怪笑起来,男孩子们受到挑战时,似乎只会用这样的虚张声势来壮胆。

——我看你是犯了一些错误,这些话最好打完球再说,如果那个时候还能说得出来的话。
女孩似乎不是很在意对方的笑声,说着便站了起来,冷笑的球员忽然“霍”的叫了一声。

当女孩坐在地上时,所有人就已经依稀判断出来,女孩不会矮,从紫色T恤下露出的修长手臂和运动裤下露出的颀长小腿,就可以窥见一二。然而当她此时站起身来,所有队员还是忍不住暗叫一声,她的身高仍有些超过他们的想象。牧也假装拴好携带站了起来,抬起头来目测,他发现自己恰好可以平视女孩的眼睛。他们一样高,牧绅一得出结论。但体魄上自己占有绝对优势,无论是体重还是肌肉强度,对方都很难跟自己抗衡,牧看着对方笼罩在紫色T恤下依稀可辨的躯体线条,冷静地得出了结论。

结论一得出,牧放心了很多。他开始饶有兴趣地观察女孩和其他几个队员。

——喂喂,你不是说真的吧?
男孩子们还在质疑女孩的提议,但等女孩走到他们面前时,口气已经软了很多。

——啰嗦,你们这群人是想被取消资格么?
女孩从裤兜里掏出一条发带,熟练地系在头上,和衣服的颜色一样,是淡紫色,这让牧不禁想到清田,那个不想让他回去监工的臭小子。

那一队人马看女孩连发带都绑上了,又看她一副满不在乎却又自信满满的样子,更重要的是看到她那比他们队里所有人都高的身材,还有一瞥便知是运动员的体格,便不再抗议,默许她留了下来。

刚才还在冷笑的那哥们儿将印有号码的布褂递给女孩,示意女孩拴上,十号,属于新人的号码。
——真丑。女孩看了看有些发灰的白布号码,皱起了眉头,定了几秒钟,摇摇头,无奈地把号码牌系在身上。

——喂,你叫什么名字?副队长问道。
——名字吗......需要知道吗?女孩居高临下地瞅了一眼副队长,副队长显然是他们的PG,身材很矮。
——等赢了再告诉你。女孩见副队长愣愣地不回答,嘴角卷起一抹嘲讽的微笑。

赢了再告诉?好狂的口气。幸之助四人已经在不远处集结,召牧绅一过去。他回头又看了看那群正在七嘴八舌地讨论战术的对手,那四人似乎正在试图向女孩讲解他们的战术,手指不断地指着球场比划示意,牧绅一从他们的手势判断,他们是想打半场联防,让女孩顶替原来的队长,打小前锋。女孩始终一言不发,看着球场,似乎不管队友们预备怎么打,她都自有打算。

——赢了再说名字么?抱歉,不能让你如愿了。牧绅一的嘴角也卷起一抹嘲讽的笑容,一贯注重团队配合的牧,很不喜欢女孩这种独断独行的态度。如果有必要,他打算小露一手,挫挫对方的锐气。不过他很相信幸之助的实力,尽管已经不是职业队员,但遏制一个女生应该绰绰有余。想到这里,牧觉得大概不用自己出手了。

到现在为止,牧还没有被围观的人认出来,他希望这种状态一直维持到比赛结束。“牧绅一”这三个字在小小的神奈川也算是略有名气,报纸和电视都有过报道,要是提到这三个字,知道的人并不算少。可知道归知道,但毕竟自己不是三天两头上电视的明星,除非他出现在体育馆之类的地方,在大街上被当街认出的概率并不大。

牧绅一试图在脑子里搜索一些女孩的信息。平日里,他也偶尔关注过神奈川高中女篮的情况。就像男篮的格局一样,海南女子篮球队也是连续十几年不败的传奇。别的队里,除了陵南的花阡陌百里香和武里的苍山瞳美,并没有什么可以和海南叫板的人物。而女孩显然不是他见过的花阡陌和苍山中的任何一个,但从他的身高和比一般女孩更刚硬的线条来看,她显然是个运动员。看她一副自信满满的神情,又似乎自以为是个不错的选手,那么她究竟是谁呢?

然后,就像往常一样,牧绅一觉得,是谁都一样,反正赢的人一定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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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比赛终究还是输了,在山王工业已经意外落马的大好前景下还是未能拿到冠军,高头教练的遗憾溢于言表。神望着手上未来得及投出的三分球,愣愣发呆,眼睛里似乎蒙了一层薄薄的水雾,那是牧在最后几秒钟的意外妙传。
       
清田摘下紫色的发带,一屁股坐在场上,过于激烈的比赛似乎让他的喉咙卡了些粘痰,他正在试图清清嗓子,把粘痰咳下去。牧知道,满不在乎的清田恐怕下一刻就能哭出来,这种下一秒就会哭出来的可能性将一直维持到回到神奈川。牧不去安慰清田,但他相信在最近几天的某个时刻,清田总会出其不一地哇的一声。
       
然而一直到他最后一次见到清田,牧始终没有听到意料之中的哭声。海南Ace的头衔似乎越过神,直接从牧交到了清田。
       
那是回到神奈川之后的事情,而此刻牧便木然地看着满场观众。没有什么可遗憾的,生活就是如此,付出了,未必会达成愿望,再说他得到的已经比一般人多太多了,他不能太贪婪。要说遗憾,也不是没有,但却不在这一场。在湘北战胜山王的那一刻,牧绅一心里五味杂陈。他当然为同样来自神奈川的兄弟们高兴,但他当然也嫉妒他们,更重要的是,因为湘北奇迹般的表演,他没有机会和山王一会。牧绅一不是一个喜欢口出狂言、随口挑衅的人,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想战胜强者。山王一败,湘北又败,这决赛便有一种高手退出之后的寂寥,要说牧绅一有什么不满,那便是这种隐藏在热浪般的欢呼声背后的萧索感。
       
但这不是他能左右的,牧绅一是个明白人,所以高高兴兴地拿了奖杯奖状,留影纪念,参观旅游,然后回到了神奈川。
       
回到神奈川的牧绅一有些无聊。同年级的武藤、宫益退出了球队,三年级的同学都开始准备决战最后的联考,而牧家却准备将他送往英国深造,于是乎联考种种便与牧绅一毫无关系。牧绅一开始专心攻英语,计划寒假过后便到英国上AP,而后报考剑桥。名牌大学都喜欢录取名门之后,成绩对他而言并没有太大的压力。外语也不是障碍,每逢寒暑假从政的父亲和经商的母亲总是安排他参加各式各样的文化交流活动,从小见得多、走得多,不知不觉间,牧的几门语言都达到了旁人苦学应试若干年也无法企及的水平。
       
神拉清田一起来挽留他,希望他打到冬季选拔赛,理由是翔阳的三年级尽数留下来了,且牧比他们还要闲得多。牧拒绝,理由是他只要不退,球队的新陈代谢新老更替就无法进行,这样他开春一走,球队便会青黄不接,折戟沉沙明年的夏季选拔赛。神暗暗给清田使眼色,但清田只是没看见,一言不发。
       
臭小子,牧在心里笑骂,拍拍臭小子的肩膀。
       
就这样,牧只是偶尔去篮球场兼任场边指导。很显然,作为监督他不像藤真那么受欢迎,高头的意见尤其大,都退役了,还跑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动摇军心。

每到社团活动时间,只要不去体育馆惹高头的眼,牧便会在街上随意走走。之所以在街上走,是因为海南其实并不靠海。海南、海南,名曰海南,实际上并没有海,只是在海之南罢了。有时候他也会心血来潮搭乘快铁到陵南一带的海边游荡,在钓鱼台遇见过陵南的扫把头。扫把头很热忱地为他讲解了钓鱼的各色工具和种种技巧,牧也很热情地跟扫把头描述自己去过的地方,当说到北欧和东南亚的海,扫把头似乎很动心,牧隐隐认为扫把头也不是那种会在日本呆一辈子的人。
       
但他们的谈话也就是点到为止,似乎知道别离就在眼前,两人都认为不必要把关系发展到勾肩搭背的铁兄弟,否则分别时儿女沾巾,怪丢人的。牧忽然明白,原来“相见恨晚”除了觅得知己的至乐,还有这么层“已经错过”的意思在里面。当然,牧觉得他从扫把头身上悟到这层道理相当滑稽,彼时刚刚兴起一种腐女文化,街头小巷腐女横行,要是这些人知道了这件事,指不定生发出什么怪想法。牧不太明白腐女们的心态,只觉得难缠和反感。
       
所以,更多的时候,如果他到陵南这边来走走,就算远远望见扫把头稳坐钓鱼台,也不去打扰高手垂钓。
       

(3)
       
牧绅一怎么也想不到,退役后的首场复出居然是在陵南打街头篮球。以牧绅一的神奈川第一PG的身高、速度、体魄、球技跟街头自发来图个热闹的学生、上班族、甚至大腹便便的中老年篮球爱好者比赛,那简直是对自己的侮辱和对他人的欺负。向来理性的牧绅一自然不会无故做出如此出格的举动。
       
然而,向来理智的牧绅一也不是一台理智的机器,他也有不能拗过感情的时候。不知是不是从陵南的扫把头那里知道了他时常会来陵南一带游荡的消息,千山幸之助竟主动跑到海南来找他,要他加入他的球队一起参加在陵南街头举行的五人篮球赛。比赛已经先后经过了小组赛和淘汰赛,千山的队伍一路过关斩将杀进了决赛。可就在这个当口,一个队员因为祖母去世而不得不回鹿儿岛老家去奔丧。因为大家的体力都不差,队里竟然从头到尾没有一个替补队员,这让幸之助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牧绅一无法拒绝,于是答应了幸之助。
       
幸之助曾经是陵南的主力队员,可后来因为膝盖受伤无法再参加高强度的专业比赛,因为无法继续代表陵南出战,幸之助也因此丢掉了奖学金,之后因为家里认为即便继续留在陵南这样的名校,以幸之助这样的成绩也不可能升入大学,便索性让他转回离家近的普通高中上学,毕业之后好继承家里开的小面馆。
       
照说,幸之助这种出身的人和牧绅一这样的人唯一有交集便是在球场上,但他们俩人的相识却是在幸之助因伤退役之后。大约是两年前,喜欢到处走走的牧绅一第一次来到湘南的海边,肚子饿了便走进幸之助家开的小面馆。正吃着,便有小流氓到店里滋事,见牧绅一身上下都是名牌,便硬要牧绅一留下过路钱。以牧的体魄,一般的流氓哪里敢胡来,但碰巧那些小流氓的体魄还真不算糟,尤其是那个为首的,身高至少在1.90以上,若不是这样的身材和压迫力,估计他也做不上这一伙的头。其他的小马仔1.80以上的也有不止一个。若真动手,牧绅一不认为自己会落下风,但打架禁赛的风声一直很紧,作为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牧绅一没有必要冒险。
       
牧绅一拿出身上所有的钱,可他并没有怀揣过多现金的习惯,对方一看便火冒三丈。在确认了牧绅一的确没有更多现金之后,对方便开始谩骂推搡,牧虽然无意斗殴,却也忍不住和蛮不讲理的对手拉扯起来。
       
这时,幸之助却向流氓们提出了免费请他们吃喝一个礼拜的条件,让他们放过牧绅一。流氓们一衡量,觉得与其揍这个身材魁梧的高中生一顿再自伤一片,不如接受幸之助的提议,于是一场一触即发的大战便以海鲜拉面、章鱼烧和烧酒收场。
       
牧刚要询问幸之助帮他的原因,幸之助却只是说,不能参加比赛的痛苦,他最清楚,所以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在别人身上。
       
交谈后,牧知道了幸之助的经历。牧坚持要把请小流氓吃饭的钱还上,但幸之助只是简单地说,算了吧,就当是学费。幸之助说,中学时因为两人的中学挨得近,幸之助常常到牧的初中偷师,暗暗观察牧的技术和训练方法,然后加以模仿。他还说,很遗憾初三时在半决赛的时候,牧因伤不能参加而导致球队输给三井寿领衔的武石国中,若他能上场,两队或有一拼。看着幸之助那么陶醉地讲起过去的篮球生涯,牧知道,这个时候再坚持给钱便要葬送了这段刚开始的友谊。
   
就这样,两个本来不可能有什么交集的人竟也成了刎颈之交。牧不敢跟父母提起他跟这样的人“厮混”,他的父母定要以为幸之助这小子贪图他们家的什么。但牧相信自己的直觉,幸之助浑浑噩噩的,根本就不太清楚他的出身背景。
   
后来他们得了冠军之后,牧才知道原来幸之助是看上了作为奖品的那台全自动洗衣机。听说他母亲近日流产了,幸之助不想让母亲洗衣服时碰触冷水。牧很惊讶,没想到幸之助这么大了,他的父母竟还有造人计划。牧的父母已经分居很久了。牧那时候以为,那便是爱情;但他后来发现,那也许只是不习惯用安全套的后果。(贫穷的男人往往无知到可怕的地步)简而言之,千山家众多的孩子,其中一部分的诞生可能与爱情也没有太大的关系。

但即便当幸之助来找他时牧并不知道前者的良苦用心,他也还是照样一口答应下来。就算只是让幸之助重温过去的篮球时光,牧也愿意去街头篮球场丢神奈川第一PG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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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de A
(1)
       
十年来,每当牧绅一回想起高三全国大赛结束之后的那个夏秋之交,他总会兴趣盎然地跑到街上,和不同肤色、不同种族、不同语言的年轻人一起参加街头篮球赛。以神奈川前第一PG的实力,玩街头篮球无疑是一种浪费,且对其他人也不公平。
       
但牧绅一总是完美地将这种不公平消解于无形之中。在球赛中,他只为他人做球,从不亲自上篮。和正规比赛不同,街头篮球就是看个热闹,谁动作花哨,谁得分率高,谁便博得阵阵喝彩,若是谁能偶尔灌个篮什么的,那便是一阵欢呼加惊呼。至于谁才是比赛制胜的关键,围观的人未必全然看得出来。因此,从不亲自上篮的牧绅一几乎从没博得过什么掌声。
       
牧绅一从不和固定的人组队,每次都是来到球场,在场边寻找临时热血沸腾想要参赛却又缺人的人群。前面已经说了,牧绅一从不与人练习,也从没得到喝彩,但他临时加入的草寇之队却也几乎从未输过。当然,偶尔遇见长期在一起打球配合默契的黑人球队也有例外。
       
对于一个前日国青队球员而言,这样的打球方式未免有些古怪。但对于一个曾经恋爱过的人,反复回忆自己与旧日恋人相遇的过程却不足为怪,这就好像定期翻看留有老情人香水味的情书。没错,那时候,有个人——一个女人,那时还是女孩——就是这么忽然加入一群草寇,忽然闪过他的防线,忽然杀到神奈川的帝王面前。
       
没错,牧绅一是个曾经恋爱过的人,且不止一次。
因为曾经留过洋的父母的开明,从小学情窦初开起,牧绅一便可以羡煞旁人地与周遭的女孩自由接触。他不是一个轻率浮躁的人,六七年里,只交往过为数不多的几个女孩,或深或浅,最后都流水落花。但在每年或燥热依旧或凉意已来的夏秋之交,牧绅一只会想起她,不带“们”。
       
今年是第一个没有街头篮球的初秋。在英国留学多年的牧绅一在燥热的盛夏时节回到爬满绿藤的牧公馆,开始了早已预定好的政治生涯。他不讨厌政治,相反,从很早开始这便是他向往的人生。用她的话说,所谓政治,就是施以政策,而治天下,是一项宏伟的事业,可惜大多数人只看到——或者说情愿看到,牧记得她说这话时斟酌用词的侧影——“所谓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牧觉得,没有一个人比她更懂他。他多想冲上去吻住她,他猜想她或许不会躲闪,但他们的第一个吻并不是发生在那时。
               
电视里关于本届奥运会的专题节目还在继续,终于轮到对篮球队的介绍。虽说日本女篮整体并不被看好,但媒体对那位王牌小前锋的关注度却也不低。主持人很八卦地介绍,网上宅男投票,女篮队长被选为最适合宅男终极性幻想的十大女性之一,排名第七,男女主持人皆是一脸坏笑。对此,牧绅一只是闷闷地看着电视,不做任何反应。
       
弥惠子催促牧绅一快去换衣服,牧绅一没有忘记,今天是去拜见未婚妻藤条弥惠子的父母的日子。白色的西服,灰色的领带,还有她为他新买的手绢,手绢上绣有"M.S"的字样,这年头居然还有人用手绢,已经用惯了卫生纸的牧绅一觉得未免太讲究了些。
       
把遥控器扔到一边,牧绅一起身去换衣服。只听电视里传来这样的对话。
——星河小姐,为什么在这个时候选择退役呢?
——怎么说呢,很多荣誉我已经获得了,更重要的是,我已经完成了自己最初的梦想,成为国内顶级的选手,打出自己想打的篮球,现在对我来说,除了奥运会,已经没有任何遗憾。
——也即是说,这届奥运会是您的最后一届比赛了?
——对,不管结果如何,这将是我的最后一届比赛。在那之后——
               
弥惠子随手拿起遥控器,关掉了电视。快点,我父母已经出发了。
就来,牧绅一最后对着穿衣镜,整了整灰色光亮的新领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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