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羯旦旦

56.骇浪

　　三井看了看眼前的一群人，又看了看铁男，脸上流露出恍然省悟的表情，抓住铁男的胳膊，“他们是跟你寻仇的 ？你是不是怕连累大家，才要散夥的？”
　　“哦？是这样吗？”深津向著铁男眨了眨眼睛，脸上的笑容更盛了，“铁男，当初堂本先生果然没有看错你，你确是一条汉子。你的任务到此为止，可以走了。”
　　深津说完，朝身後摆了摆手，黑衣人立即向两旁散开，既撤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又形成了对铁男和三井的合围之势。
　　“喂，铁男，你听见没有？好汉不吃眼前亏，我们先逃，找齐了兄弟再来找报仇。”三井悄悄掐了铁男一把，眼睛滴溜溜的观察四周的情势。
　　“听著，我挡住他们，你从後院翻墙走。”铁男在三井耳边低声交待了一句，握紧了双拳。
　　“哎？这时候你逞什麽英雄？”见铁男摆出一副执意开打的模样，三井又气又急，用力扯了铁男一把，而後者纹丝不动，只是眯著眼睛，盯牢了眼前的一群人，脸上已露出了狠悍之色。
　　三井见不能劝动铁男，一跺脚，索性大声说道：“好吧，我就陪你这个笨蛋大干一场吧！喂，聪明的就自己逃命，省的到时怪拳头没眼。”
　　明显的敌众我寡，而且这帮家夥看起来阴气森森的，三井确实有点儿色厉内荏，他之所以说得如此响亮，是希望藏在车间里的仙道，听到这番话之後，聪明点趁早逃命。
　　“呵呵呵，有趣，真是很有趣。”深津突然笑了起来，目光在铁男和三井面扫来扫去，表情看起来微感讶异，却很是愉快的样子，“铁男，看来这个傻小子，还什麽都不懂，对你回护得很呐。嗨，小子，你想听一个有意思的故事吗？”
　　“什麽故事？”三井见深津言语态度，倒很是和善，不想往常那些寻仇滋事的，忍不住好奇心又起。
　　“闭嘴！”铁男突然一声暴喝，打断了深津和三井的对话，奋力将三井往身後一推，然後猛的冲上前去，一拳直奔深津的面门。
　　後者面色微变，却依旧噙著笑容，轻飘飘的向後退开两步，避开了铁男的拳风，两翼的黑衣人迅速包抄上去，把铁男和三井包围在中间。
　　铁男奔抢到三井身边，飞起一脚踹翻了一个黑衣人，揪住三井的衣领，从打开的这个缺口，直掼了出去，口中喝叱：“快滚，迟了就要丢性命了！”
　　三井踉踉跄跄的摔倒在维修车间的卷闸门边，一个站立不稳，摔了进去，正好倒在仙道的脚边。见仙道直愣愣的瞪著门外混战的一群，便在他肩头击了一拳，压低嗓门喝道：“道上火拼没见过麽？快逃，别给老子添累赘，没工夫保护你！”
　　说完抄起墙角一根平时撬重物用的铁棍，复又从卷闸门冲了出去。口中嘶吼著，抡起铁棍扫向铁男身边的黑衣人。其中一人冷不防的被三井一棍子敲在大腿上，立时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被铁男迎面门重击一拳，仰面翻到。
　　“干得好，铁男！”三井大叫，铁棍又抡得呼呼响，朝另外一个正冲过来的黑衣人，当头砸下。後者略一侧身，三井的铁棍落空，“！当”的砸在水泥地上。
　　三井只觉得双掌一阵发麻，还没有缓过劲来，又觉得脖子一紧，一只黑色袖口的胳膊，已从身後横过，勒住了他的脖子往後拖。
　　“放开他！”铁男丢开缠斗的对手，飞脚踹向制住三井的黑衣人的背心。却被他一个转身，把三井拧了过来，挡在了自己身前。
　　铁男只好收住了腿脚，三井蹭黑衣人稍稍分心之际，一个肘拳击中了他的腹部，接著身子一沈，摆脱了对方的控制，叫道：“当心！”脚下奔跑，手中的铁棍直直的捅向一名挥拳直奔铁男後脑的黑衣人，全然不顾自己的身後。
　　乒乒砰砰的一阵乱响，铁男和三井头上身上都吃到了好几记拳脚，却也重击了各自了对手。
　　“咳咳，真是太没有工作效率了。”看到二人这般不要命的打法，深津摇头叹息，脚下也不见挪动，整个人便飞了起来，如同一只张翼的黑色枭鸟，落到了铁男和三井之间，手臂轻舒，抓住了三井的铁棍，往外一扭，带著三井趔趄出几步，便把背靠背作战的二人，硬生生的分了开去。
　　“混蛋，放手！”三井奋力去抢夺手中的铁棍，却发现被对方握得极紧，明明看起来笑眯眯毫不起眼的一个人，自己居然难以撼动他分毫，眼角一溜，发现铁男又被围困住，不由得有些心慌了。
　　这稍一分神，深津那张和气盎然的脸，已经突然出现在了三井眼前，手中仍旧牢牢抓住铁棍，嘴里柔声柔气的像是跟他商量，“你好好儿跟我走，便没事，否则……”
　　“好好个屁！”三井急著去支援铁男，二话不说，对著深津劈头就是一拳。
　　“你这孩子怎麽不听劝呢，跟南那个家夥一样的脾气……”深津又大摇其头，似乎完全不把三井的拳头放在眼里。
　　三井的拳头堪堪都快到了深津的鼻尖，却突然落入温热的掌握之中，同时眼前一花，一个人影落在自己和深津之间，拳上传来一股柔和却强大的力量，让他身不由主的蹭蹭蹭往後连退了好几步。
　　那股力量又将他一带，助他站稳了脚步。三井定睛一看，握住自己拳头的居然是仙道，而此刻他的脸上却是一片凝肃。
　　“站著别动，你不是他的对手。”仙道对三井附耳低语，说一晃身，立即又抢在前里。
　　这一连串的变数，三井还没有回过神来，仙道和深津已经打坐在了一处。二人无论出拳出脚，还是腾挪换位，都极迅疾，都悄无声息，似乎连拳脚都不曾接触。
　　“彰，你怎麽会在这里？”
　　“这句话正是我想问的。”
　　“你别多事，这个人堂本先生吩咐，无论如何要带他回去。”
　　“他是三井的朋友，一成，给我个面子，先放了他。”
　　“咦，彰，你好像误会了……”
　　仙道和深津一面打斗，一面飞快的低声交流。三井不禁傻眼，这两个人怎麽横看竖看，都不像会打架的样子。可是他们这般的打法，却让觉得比看惯了的大砍大杀，更加惊心动魄，三井一时竟忘记了做出反应。
　　耳边爆出一声低吼，惊醒了三井，只见铁男魁梧的身躯从厮打的人群中飞了出来，摔在了自己的脚边，面上已是鼻青脸肿，鲜血长流。
　　“铁男，你怎麽样了？”三井惊恐的俯身扶起铁男。
　　“没事！你他妈怎麽还不走？”铁男喘息著，重重的用手背一抹遮住视线的血流，又狠推了三井一把，手上的力道已明显的弱了许多。
　　看见那群黑衣人又压了上来，三井一咬牙，闪身拦在了铁男面前，握紧了铁棍。
　　三井的心里喊了一声“拼了”，刚刚把铁棍高举过头顶，就发现冲上来的黑衣人突然一个一个的停了下来，飞了出去，就像一件一件的杂物，被人丢开去似的。
　　这又是怎麽回事？且惊且恐的三井紧绷的思维，根本来不及应对眼前的变故，就发现在在原来黑衣人围殴铁男，现在突然空出来地方，站了一个人。
　　三井见那个人修长挺拔的身躯，裹在灰衣黑裤里，低垂的额发遮住了大半的额头，露出一双洞若寒星的双眼，正直勾勾的看著自己。剑眉薄唇，双颊微削，在危急万端之际，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竟是说不出的熟悉和激动。
　　心中陡然涌起的狂喜、悲恸、柔情、忿恨，种种截然不同，却同样奔腾强烈的情绪，顿时涨满了三井的心怀，胸膛好像要爆炸开一般，手中的铁棍落下，支柱了他摇晃的身体。
　　

摩羯旦旦

55.飞翔的梦

　　“怎么，你们吵架啦？”仙道见三井面色不善，指了指铁男消失的方向，陪着小心问道。
　　“谁知道他抽什么妖风！”三井嘟哝这骂了一句，问仙道：“你有事？”
　　“我这不专门过来店里帮忙，然后等寿下班——”仙道拍了拍鼓囊囊的球袋，笑嘻嘻的说：“一起去运动一下？”
　　“都要散伙了，还下班个屁！”三井没好气的抢白，气呼呼的转身回到店里去。
　　咦，看来真出了一点事啊。仙道不敢追问，毕竟这一群人相处的方式，自己还真没完全适应过来，这当口还是别捋三井的倒毛了。于是仙道悄悄吐了吐舌头，尾随上了三井。
　　“小三，现在怎么办？”看见三井进店来，德男他们赶紧围拢过来。
　　“什么怎么办？你们没听见刚才那混蛋的话吗？让你们打包袱，卷铺盖！”三井白眼一翻，胡乱踢散地上的一堆零件，扑通一声坐在地上生气。
　　“真，真要收拾东西走人啊……”德男挠着头皮，愁眉苦脸。
　　“不走人还能干吗？那混蛋回来，等挨揍啊？还是我们几个一起揍他？”
　　“小三你——”
　　“好了好了，三井说的也有道理。”赤泽赶紧过来打圆场，“铁男那脾气，兄弟们还是先避避，让他冷静一下再说吧？”
　　在赤泽的劝说下，大家虽然心有不甘，最后还是决定暂时离开。不一会儿，一百多坪的维修间，只剩下了机车、零件、工具，坐在地上的三井，和站在他身边的仙道，空旷而冷清。
　　“走吧，寿……”仙道蹲下身，轻轻晃了晃三井的胳膊。
　　“啊，去哪里？”三井好像刚从混沌的状态中醒转过来，神色之间有些迷惘。
　　“刚才不是说了，我们去运动一下吗？”仙道把球袋在三井面前打开，一个干净的篮球，静静地躺在袋子里。
　　三井条件反射似的，往背后缩了一下，背部却靠上了一辆维修中的机车，于是目光不得不定在那橙亮、浑圆的皮球上。
　　三井的心中，好像有两个不同的声音，两个迥异的感受在碰撞。
　　一个在诡秘的诱导，不要去碰它，那是你最厌恶的东西，那是伤害过你的东西；另一个声音在热烈的呼唤，三井寿，拿起它，奔跑吧，跳跃吧，射篮吧。
　　热热的暖流在的心间流淌、扩散、升温，逐渐漫过了那无处逃窜的，微凉的恐慌和无措。而因为和铁男冲突，而在体内滋生的一股冲动之感，也渴望得到一个宣泄的闸门。
　　似乎在“记忆”中是第一次，三井向那个篮球伸出手去，手掌覆盖上那流畅而微糙的球面，霎时，既异样而烦躁的，又熟悉而炽热的强烈刺激，贯穿了三井的全身。
　　
　　他应该很累了吧？挥汗如雨，喘息不住，连脚步好像都已经有些浮动、散乱。可是又在自己面前，毫不犹豫的抬起手来，眼神灼热的仿佛在燃烧。
　　一时间，仙道竟然忘记了防守，他仰起头，目光追逐着那道从头顶划过的弧线，只要看着这美丽的轨迹，仙道就知道，又有一粒入球即将完美的诞生。
　　球进了，而三井如山倾一般，向后倒下。背部接触到坚硬的地板，发出砰然的响声。头发和肌肤浸透了汗水，湿淋淋的黏在了地上。
　　脊背有一点痛。刚刚在这崭新的篮球场上飞翔的，是自己吗？自己居然会打篮球？身体的每一根神经，跟一个细胞，好像都脱离了自己的支配，做了一场纵情快意的梦，让人难以置信。
　　可是这微痛的、淋漓的感觉，好像把整个脑袋，整颗心都掏出来，在热水里洗过似的，明净而热烈。
　　仙道在三井身边坐下，将一条干燥柔软的毛巾覆在了他的额上，抬头环视这宽敞明朗的新球场，“你喜欢这里吗？喜欢这样的感觉吗？这个周末，它就要对外开放了，你是第一个在这里打球的篮球手。”
　　“篮球手吗？或许是吧……”三井喃喃低语，像是在回答仙道的问题，又像只是在对自己说话，忽然“呵”的一声，绽开了一个笑容。
　　瞬息之间，仙道的眼睛，好像看到了阳光泻地，绿意弥散，凉风在空气里穿梭，海水折射了天空的明媚。
　　“寿……”再一次被唤起了遥远而新鲜的记忆，因为这记忆而沉醉，因为这沉醉而悸动，因为这悸动而忘言，仙道俯下身去，吻住了三井的嘴唇，感受他咫尺之间的呼吸和心跳，和自己一眼，热烈的节拍。
　　“您也许会后悔的……”对藤真说过的话，在自己的耳畔响起。努力的唤醒他零落的记忆，努力的让他重温过去的快乐。可是，会后悔吗？真的来得及吗？毕竟自己只是他过去的生命中，从真实未存在过的幻影。
　　感觉到三井终于有些迟钝的开始回应，仙道决定抛下这太过艰难的思绪。
　　
　　“你先回去吧，我在这里等铁男。”回到维修店，换了原来的衣服，三井打发在外头等他的仙道先走。
　　“咦，寿不一起走吗？不是说让你的朋友，冷静一下么？”
　　“我还是放心不下他，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淡淡的忧色，又爬上了三井的眉宇。
　　“这样啊，那我陪寿一起等。”仙道把车熄了火，跨出了车门。
　　踌躇了片刻，三井点了点头，“那……好吧。”
　　坐在维修间后头的空地上，微微刺眼的黄色灯光，又铺满了整个庭院。陈旧的桌子、椅子、凉棚和杂乱的电线，还是在它们原来的位置，与往常不同的是，出奇的安静。
　　“仙道，你以前，认识铁男吗？”一直闷闷的喝啤酒的三井，突然开口。
　　“啊？”这个很寻常的问题，却在仙道的心底，投下了一个不小的石块，是三井怀疑什么了吗？
　　“认识吗？”三井追问，目光向仙道看了过来，似乎很在意。
　　“不，不认识啊。”仙道强笑，“寿你几乎都不跟我提这边的朋友嘛。”
　　“呵，是这样吗？”三井低眉，笑的有些萧疏，像是白天身体的剧烈运动，此刻终于显露出了精神的疲态，“可是，他真的一直对我，很好，很义气，很兄弟……”
　　“那当然，寿对待朋友，不也很够意思的吗？就是对我冷淡了点。”仙道猜不透三井心中的思虑，只能半开玩笑的宽慰他。
　　三井没有像平素那样，对仙道的调笑反应出羞恼，反而叹了一口气，“仙道，你知道么，就算是恢复了记忆，我也不想完全改变现在的生活，他们对我，很重要……”
　　“我了解，放心好了，你们只是暂时的吵架嘛。”仙道覆住了三井的手背，用力的握了握。
　　这时候，外头突然传来由远及近的发动机轰鸣声。
　　“是那混蛋回来了！”三井从桌子上跳了下来，一下子冲了出去，仙道一愣，赶紧跟了上去。
　　“哗啦”一声，三井奋力把整个卷闸门都抬了起来，果然，清冷的月光和街灯下，铁男正把机车停在了墙边。
　　仙道犹豫了一下，独自留在了维修间，这个时候，还是让他们兄弟单独谈比较好吧。
　　“回来了？”
　　听见有人声，铁男像是有些意外，向三井这边看了过来，头发散乱，双目微赤，空气中飘着一股酒气。
　　“他们呢？”铁男问，宿舍区一片黑暗，没有灯光。
　　“都先出去了。”三井回答，顿了一顿，又补充，“但是一定还会回来。”
　　“那你怎么还不走？大学宿舍不必这里舒服？”铁男的话语里，透着浓浓的讥诮。
　　“铁男，你……是不是有什么难事？说出来，大家商量一下？”三井不理会铁男的恶劣态度，径直走到他面前，坦率的道出了心中的疑问。
　　“没有。”铁男别过脑袋，显得很是不耐烦。
　　“是钱的问题？”
　　“都说了没事，你烦不烦？你烦了我四年了，可以滚了吧？”铁男的口气，忽然变得异常的狂躁，冲着三井大声吼叫。
　　“铁男！”
　　“闭嘴！”铁男用力的挥舞着双臂，目光似乎也凶狠起来，“滚吧，老子可对男人一点兴趣都没有！”
　　铁男的话，像一把又重又钝的刀子，猛不丁的砍在了三井心头，惊骇、愤怒和伤心，在胸臆间不停地翻滚着，口中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而铁男也扭过了脖子，像是真的嫌恶的不想再看三井一眼。
　　太过分了，有什么矛盾，至于说出这样伤人的话来。躲在一旁的仙道叹气，正盘算着要不要出去打个圆场，或者安慰三井两句，就听见一阵细微的而　　整齐的脚步声响起、靠近、停下，接着听到一个声音在说话：
　　“多时不见，看来你们都挺好？”
　　这个声音让仙道硬生生的刹住了脚步，弹指的片刻，连他也愣住了。
　　仙道从墙角悄然探出视线，看见了几个裹在黑色衣裤中的人。为首的一人，温柔含笑的负着双手，站在铁男和三井数米开外，正是深津一成。

摩羯旦旦

54.再见吧

　　“昨天晚上，警方搜查了我们的四个会所和夜总会，虽然我预先作了布置，没有什么大的损失。可是堂本先生，我看短期之内……”深津没有说下去，只是摇了摇头。
　　“看来比我料想的，还要更快啊。”堂本握拳抵着口鼻，微蹙着眉头，表情凝重，“还不止是这样，丰玉那边也传来消息，他们近来也是接连几个档口被扫，真是又狠又准。”
　　深津的脸上惊讶的神色一掠而过，似乎想开口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说。”堂本举手，示意深津但说不妨。
　　“这些事连在一处，我总琢磨着，会不会，会不会……”深津抬眼察看着堂本的脸色，心一横，说出了心中所虑，“会不会跟那个老家伙有关？”
　　“你是说北野先生？他是前辈，但你千万不要以为他老了。”堂本目光闪动，对深津笑了笑，仍旧用敬称来称呼北野，“你还有不少时间向他学习，我可是……呵呵。”
　　“堂本先生！”罕见的，深津无礼的打断了堂本，素来和气的语气中，竟然也有了一丝惊恐。
　　“好吧一成，不说这个了。”堂本笑了笑，像是在安抚深津，又回到了原来的话题，“甚至我觉得，那个人，也许也落入了北野先生的手中。如果不是真的嗅到了什么，那些好利的政客们，不会这么快转风向的。”
　　“您的意思是……”
　　“一成，既然如此，留着他，也没有什么意义了，你说是吗？”
　　“我明白。”深津颔首，狭长的双眼微微眯起，收束成两点危险的光芒。
　　有人敲门，“进来。”堂本朗声应答。
　　“早上好，一成。”仙道走进来，先是跟深津打过了招呼，然后走到堂本跟前，把手上的一个文件夹，放在他办公桌上 ，“叔叔，这是周末球队主场场馆落成典礼的仪式流程，您先过目一下，届时应该会有不少媒体的人到场。”
　　“辛苦了，彰。”堂本拿起文件夹，随手翻了翻，点头，“没什么问题，你直接交给MHJ那边的人就可以了。咦，你这副打扮，是要去哪里？球队吗？”
　　堂本和深津这才注意到，一大早，仙道就穿了一身运动装，手上还拎了一个球袋。
　　“哈哈，我这不正准备去为球队的建设，去挖掘新人吗？”仙道眨了眨眼睛，笑的爽朗而神秘。
　　“呵，看来这个球队，彰玩得还挺高兴，很投入嘛。”深津对仙道说，却不着痕迹的，飞快和堂本交换了一个眼色。
　　“我会让他成为日本最强的篮球俱乐部的，也许哦。”仙道响亮的吹了一个唿哨，向二人挥手，“不打扰你们聊大事，再见。咦，叔叔，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好？”
　　仙道刚要离开，却发现堂本脸上的神情似乎有些僵硬，手掌扶住了额头，拧紧了眉心。
　　“不要紧，就是昨天晚上没怎么睡好，觉得有点头疼。”堂本冲着仙道摆了摆手，牵起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我有看早间新闻，叔叔。有些事，您是不是可以收……”仙道关切的靠近堂本，俯身察看他的脸色，同时说出了自己心中的忧虑。
　　“没事的，彰，你去忙你的吧，组里的事你不要管。”
　　“那……好吧，我先出去了。”仙道无奈的妥协，心中却暗自叹了口气。堂本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
　　关上的门背后，消失了仙道的身影，深津立刻从沙发上弹了起来，抢到堂本身边，从办公桌的抽屉里，快速而熟练的取出一个药瓶，倒出几粒药片，连同水杯一起，塞给了堂本。
　　匆忙的吞下药片，堂本的双手紧紧扣住脑袋，深津在一旁紧张的看着，却不敢出声。
　　半晌过后，堂本的脸色稍有缓和，长长吐了口气，“放心，没事了……”
　　“我看您还是去大医院就诊吧，您的病——”深津的脸上还是忧色忡忡，忍不住提出自己藏在心中已久的建议。
　　“这样的话，消息很快就会走漏出去。道上的几股力量就会联手对付我们，还有那些观望的家伙们，也会很快的重新押宝了。”堂本冷笑，面上也显露出一丝的疲态，“一成，墙倒众人推，是很现实的法则，所以，我堂本五郎还不能倒。”
　　“堂本先生，请你相信我！”
　　“嗯，不用太担心一成，你先把那件事做了。”
　　
　　三井冲进店前的空地，只停了几辆机车，一看就知道是铁男他们的。没有人，静悄悄的，连改造宿舍区的工人也不见了，往日一片嚣杂，往来忙碌的维修店，突然变得异样的寂静。
　　“德男，德男！”心焦不已的三井，把卷闸门敲得哗啦啦一阵乱响。
　　很快，小门被打开了，探出了堀田德男的脑袋，却是一脸灰溜溜的神气。
　　“怎么了？这德行，又跟美江闹散伙？”三井把德男一起推进了店门。
　　“唉，是要散伙，可不是跟美江。”德男一声叹气，接着一声叹气。
　　一进店，三井就看见铁男架着脚，坐在一台修了一半的机车上，大口大口的吸烟。
　　店内的兄弟们在他身旁围了一圈，站的站，坐的坐，蹲的蹲，但无一例外，脸色都是一派颓丧。
　　看见三井进门，赤泽的眼睛一亮，跑过来一把揪住三井，往铁男跟前一推，口中忙不叠的催促着，“快点三井，你劝劝铁男，他刚才说要把维修店关掉，大家全都散伙！”
　　“关店？为什么啊铁男？”赤泽的话，确实让三井大吃一惊。从他有“记忆”起，就在这家维修店干活、吃饭和睡觉了。可以说，这里就像是家，而店员们，都是兄弟。
　　“房东说要收房子，把地卖给政府修路，要我们马上滚蛋。”铁男用力的吸了一口烟，闷闷的回答。
　　“原来是这样。”听了铁男的理由，三井反而松了一口气，笑道：“那也不用散伙啊，我们可以另外找一个地方，重新开张嘛。要不，我们现在就分头出去找——”
　　“不用了，我没兴趣！”铁男不耐烦的打断了三井，从机车上跳了下来，眼光冷硬的从众人脸上扫过，“你们都去把各自的东西收拾了，中午之前就把地方给我腾出来！”
　　铁男说完，就大力推开挡在身前的三井，大步的朝店外走去。
　　“你站住！”铁男不可理喻的态度，让三井的怒气腾的就起来了，从背后一把扳住他的肩膀，大声喝问，“说散伙就散伙，你当兄弟们是什么？到底是为啥，你给我说清楚！”
　　“我在东京混腻味了，我跟你们混腻味了，总可以了吧？滚开！”铁男把三井一搡，将烟头摔在脚下，狠狠的踏灭了，然后头也不回的出了店门。
　　“三井！”“小三，没事吧？”
　　三井被铁男推了一个趔趄，被德男和赤泽及时扶住，登时气得七窍生烟，一下子跳了起来，追去门去，口中叫骂着，“铁男，铁男，你这个混蛋，给我站住，铁男——”
　　不理会三井的咆哮和跳脚，铁男已经跨上机车，在三井的眼前，甩下一溜白烟，飞快的冲了出街去。
　　“哇！”迎面走来的仙道，正堆起笑脸，准备跟铁男打招呼，却被掀起一阵猛烈劲风，和几乎擦身而过的机车吓了一大跳。
　　“怎，怎么了？”看着绝尘而去的铁男，再看看满脸怒容的三井，一头雾水的仙道讷讷的问。
　　“混蛋……”三井嘴里恨恨的低骂，然而，遥望铁男迅速消失的背影的眼中，却流露出了复杂的、深深的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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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对手

　　
　　藤真后仰着脑袋靠在沙发上，月光流泻进满屋的夜色，周身被一种清冷而混沌的感觉包围。
　　怎么会变成这样？明明想和他心平气和的相处，明明想对他好一点，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说出伤人的言语。对待任何人都可以宽容雅量，为何对他却每每的针锋相对？
　　难道说，三井在自己的心目中，已经是“任何人”以外的那一个？是唯一的，特别的？
　　握拳抵着下巴，藤真苦笑，轻轻地掀起了自己心头的隐秘一角，他并不觉得意外和惶恐。一旦认定了目标，就努力的、坚定的去追求、去获取，一直以来这个样子才比较像自己吧？
　　在三井寿的面前，藤真健司的某一部分，似乎正悄然起着变化。
　　在三井寿的面前，藤真健司有着太多的不知道和不可以。
　　三井的过去，自己掌握的只是外部的纸上资料，他过去十多年的内心，是一个怎样丰富而曲折的世界，自己可说一无所知。是否在三井遗落的记忆里，曾经有过一个重要的位置，已经留给了另外一个人？
　　仙道说，你也许会后悔。那句话的意思藤真明白。三井找回了过去，也许就会抛却了现在，在他记忆恢复的那一刻，藤真健司也许就永远从他的生活中退出了。
　　可是，一个正常的人他应该拥有完整的情感和记忆，他的过去和现在不应该被认为的割裂，没有人可以恣意改变别人的生活轨迹。
　　一定要努力的帮助三井做一个完整的人，将来会后悔吗？也许会。但现在要怎么做，藤真很清楚，也很坚定。
　　他要尽量冷静、理性、友好的对三井进行观察和引导，尽量维持三井正常而平稳的精神状态，不要去激怒他，不要去打扰他。至于将来的一切，都等他的记忆恢复了再说吧。
　　三井刚才掷下的那番话的余音，已经在空气中散去，可是却仍有缕缕细密的游丝，在藤真的心头穿行、缠绕、勾连，混合着甜美的，涩涩的滋味。
　　藤真站了起来，走到三井的房前，举手敲了敲门，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无论里面那个别扭、好强的家伙，一会怎样的挖苦、发飙，自己一定都会忍耐克制。当务之急，是不能再让这次意外的冲突，破坏的三井治疗的进程。
　　令藤真意外的是，他刚刚敲了两下，门就打开了。门后露出的那张脸，虽然看起来表情有点不自然，而且目光游离，明显不在看自己，但总还算平静。
　　“三井。”藤真轻咳了一声，露出一个微笑，“我——”
　　三井手一抬，止住了藤真的话，“你不用说什么，我不会走的，而且会接着配合治疗，这是我自己的事。”
　　碰了一个软钉子，藤真有点儿尴尬，但仍旧保持着脸上的微笑，专注的看着三井，“不，我还是应该跟你道一个歉的。刚才，是我态度不好。我保证不会再干预你的……私事。但是，现在首要的事情还是你的治疗，我不希望你被其他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分散精力。还有，我们都需要互相信任。”
　　“说完了？”
　　藤真点了点头。
　　“藤真，我从来都很信任你。”三井突然正视了藤真，说出这一句话，却在二人目光终于接触的那一刻，关上了房门，“晚安吧。”
　　藤真默默咀嚼着这句话的意思。三井说从来都很信任自己，难道是自己不够信任他，太小看他了吗？
　　第二天早上，看见三井洗漱完毕，一如往常的坐下来吃早餐，没有任何异状，好像昨天晚上的事全然没有发生。
　　藤真趁机问：“刚才高头教授打电话来，说今天想给你做一个心理测评，怎么样，方便吗？”
　　“好，我先跟店里请个假。”三井刚掏出手机，铃声就响了，正是德男。三井哈的笑开了，“这家伙，倒挺跟我心灵感应啊。”
　　“小三吗，你快点来，出大事了。”可话筒里德男的声音却是火急火燎的。
　　“赫？到底怎么了？”
　　“你来就是了，电话里说不清楚。”
　　“喂，德男，德男——”
　　那一头已经挂机了，三井把还没有吃完的餐盘一推，迅速走到门边，一边系鞋带一边对藤真说：“对不起，我兄弟好像有事，我们改天吧。”
　　藤真张口，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只是略一点头，“行，晚上我们再商量。
　　
　　小心翼翼的把照片装进信封，放进外套的内袋，仔细的按了按，南烈把钥匙放在桌上，朝门口走去。然而刚刚迈出脚步，就停住了，望着门的方向。
　　门边多了一个人，静静地看着手上空无一物的南烈，“没有想到你还会回来。怎么，这里还有你值得带走的东西吗？”
　　南烈挺拔的站立着，像一把铁质的标枪，对深津的发问，报以长长地沉默。
　　“南，真是可惜。”深津叹了一口气，“我曾经希望过，我们可以做朋友，甚至做兄弟的。堂本先生也始终很欣赏你。”
　　“丰玉的事，堂本五郎也有份参与的吧？”南烈开口了，目光和语气都冷而锋利。
　　“对。”深津很干脆点头承认，容色虽然平和依旧，却没有丝毫退让与愧色，“但是你必须承认，堂本先生原本可以，也应该做掉你，可他却一直对你不错，为了你，还放过了三井寿。”
　　南烈终于变色，大踏步的上前，揪住深津的衣领，挤出牙缝的话语带着丝丝冷气，“你这是什么意思！”
　　深津两手一摊，笑的很轻松，“你知道的，南，这就是江湖，，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同盟。”
　　“说，他在哪里？”南烈的手掌一翻，已经多了一把手木仓，顶上的深津的额头。
　　“太迟了，南，认识一场，就算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吧。”深津轻轻地摇了摇了头，笑容里透着薄薄的讥讽和怜悯。
　　“你说什么？深津一成，你要是敢对他出手，我，我——”南烈把枪用力往前一挺，扣住扳机的手指骨节暴突，可是声音却已经不平稳了。
　　“南烈，你的牵挂太多，这是你的致命伤。还有，你也不适合他，你只会给他带来麻烦，你们都应该感谢我才对……”深津嘴上柔声说道，却突然一拳，沉沉的击中了南烈的腹部。
　　后者立即痛楚的弯下了腰，手腕向上偏离了方向，一声轻而闷的响声，火光迸射，爆裂声起，天花板上的玻璃吊立时灯四分五裂。。
　　“赌一赌吧，看看我和你，谁先找到他。”深津面对着南烈，一步一步的向后退着，到了门边，笑容突然放大，竟然流露发出罕见的热烈，“再见，南，我们一定会是一辈子的好对手。”
　　说完，深津便消失了身影。南烈立在原地，望着脚下的碎片，折射出陆离的光影，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和茫然。
　　三井在哪里？深津会对他怎么样？自己真的只会给他带来麻烦吗？
　　

摩羯旦旦

52.我的声音

　　
　　干净利落的没有丝毫杂音的篮球破网声，宛如汹涌的浪头席卷而来，刹那间，三井感到一种仿佛肉体和灵魂都被掀上云端的，刺激而美妙的体验。
　　四周是绝对的静默，只有他一个人，因为这体验而激动的几乎全身颤抖，接着思维又被四面欢腾而起的喝彩所淹没，然后在逐渐模糊、失焦的的视线中，依稀看见藤真对自己扬起的笑脸。
　　这是三井关于那场球赛，最后的记忆。
　　当肩膀被人轻轻摇晃，三井才发现藤真已坐在了自己的身旁。
　　“赫？几比几了？”三井的脸上一片的迷惘。
　　“比赛已经结束了。”
　　“你赢了吗？”
　　“不，是他那边赢了。篮球的话，我还是不如他。”藤真笑着摇头，指了指不远处，正笑嘻嘻的裹在一群队友和粉丝中的仙道，嘴上不停的说着，手上的动作像是在推阻着什么。
　　藤真的心里有感激，比赛一结束，仙道就对他说，“我来应付那些八卦的家伙，你过去看看寿吧。”
　　“我刚才，我刚才——”三井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液，刚才的情形浮了上来，心跳又开始失去了节律，紧张的互搓着的手心滑腻腻的，直渗冷汗。
　　“你刚才投中的，是我见过最精彩的进球。”藤真的手掌，覆上三井的手背，用力的一握，“你终于该相信，自己曾经是一个多么优秀的篮球手了吧？”
　　篮球？这个词从藤真的舌上温柔的弹出，却像是再度触发了三井脑海中的一道闸，各种声响、各种节奏、各种形状和触觉，既熟悉又陌生，既热烈又惶恐的体验，不可抑制的纷至沓来。
　　“唔，我不知道……”三井发出了困顿的呻吟，手指插入自己的发间，揪紧了长发。他也分不清，此刻激情和痛楚，到底哪种感觉更多一些。
　　“好了，放轻松，暂时不要再想了，你稍等我一下。”藤真安抚了三井，起身走到教练和队长那边告辞，简单的解释了原因，便快速走回三井身边，轻轻将他从替补席上拉了起来，“走吧，我们先回去。”
　　对于取得的效果，藤真很满意，对于三井的表现，藤真也很佩服。熟悉的情境，果然是触动了三井被抑制的记忆中，曾经最熟悉而深刻的痕迹；而三井果然也依照承诺，有始有终的经历了这场比赛。
　　虽然藤真无法直接体验三井所忍耐的心理压力和痛楚，但他很清楚，那需要极其强大的精神力与承受力。
　　当藤真和三井经过仙道身边的时候，仙道正转过身来，张了张嘴，好像想对三井说话。可看见三井略显委顿的形容，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勾起一个轻松的笑容，冲着三井挥了挥手。
　　
　　三井摊开四肢，躺在床上，直勾勾的瞪着光线昏暗的天花板。
　　怎样都睡不着，不管睁着眼睛还是闭着眼睛，白天所发生的事就在脑海中纷纷扰扰、此起彼伏。
　　尽管焦虑、烦躁之感还是伴随着如期而至。可是三井同样发现，篮球那个东西，好像不再让他感到极致的厌恶，相反的，还散发着神秘而强大的力量，奇异的吸引着他。
　　既反感，又好奇；既排斥，又向往。
　　不停的用吞咽唾液的法子，来努力平息心中的激越，喉咙越来越干渴。三井终于忍不住从床上跳了起来，去冰箱里拿点冰水吧，他需要扑灭这过度沸腾的情绪。
　　拉开门，三井蹑手蹑脚的走了出去，毕竟已经是三更半夜了。可是他的身体刚刚闪出房门，却看见黑暗中的两点清亮，分明是一双人的眼睛。
　　三井头皮一麻，叫声几乎冲口而出，一只温热的手掌即使堵住了他的嘴唇，然后听见一个低低的声音，“嘘，别嚷嚷。”
　　是藤真，三井松了口气，看见透进客厅的半窗月色中，藤真竖起食指，戳了戳客厅的门，脸上似笑非笑的。
　　三井立刻明白了，他指的是对门住着的那个尽职尽责，又时常神经过敏的小检察员流川枫。自己黑灯熄火的要是真喊上一嗓子，这扇门怕是又要保不住了。
　　嗤的一声，三井终于还是忍不住笑了，问藤真，“你干嘛？”
　　“呃，我口渴，起来喝点水。”藤真的回答似乎有些支吾，走到厨房打开冰箱，取出了一瓶冷藏矿泉水。
　　“喂，给我也来一瓶……”三井的声音在藤真身后响起，透着点儿尴尬。
　　四周又陷入了怪异的安静之中。
　　“你也睡不着？”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的发问，然后，又是一段十几秒的安静。
　　“三井，我们聊聊吧。”先开口的是藤真，给三井递过了一瓶矿泉水。
　　咕嘟嘟的灌下几大口冰水，三井长长的吁出了一口气，沁凉的感觉终于在脑海和心胸，都化开一片清明，“好吧，聊什么？”
　　“仙道……”像是踌躇了一会，藤真说出了这个名字。
　　“啊？”很意外的话题，他要跟自己聊仙道？难道白天里，他跟仙道聊的，不是有关比赛的事？而是有关自己？
　　望着藤真明亮的双瞳在眼前闪动，三井觉得黑暗之中，自己的从面颊到脖子，都隐隐的发热。
　　“咳咳。”藤真轻咳了两声，似乎在想着，怎样的措辞比较妥当，“仙道是不是跟你说，你们过去就一直是……恋人？”
　　三井的心剧烈的猛跳了一下，表面上努力做出满不在乎的模样，干笑道：“是啊，怎么，你觉得同性恋很……不正常？”
　　虽然看似无所谓，可是三井心中却期待着藤真的回答，甚至感到紧张。
　　然而藤真却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三井，虽然我不曾介入过你的过去。可是，从检方提供的资料来看，加上我对仙道的了解，你似乎并没有这样一个恋人。”
　　“咦？”藤真的话让三井大感意外，“你是说，仙道他在骗我？”
　　藤真摇头，“不，我没有把握做这样的判断，我只是提醒你，存在这种可能性。”
　　“可是藤真，仙道他确实了解我的过去，甚至我觉得，他知道的还更多。”
　　三井在替仙道找理由，是不是表示，他对这样的“恋人关系”，其实是非常乐意接受，并且宁可相信是真实存在的。
　　在担忧之外，藤真莫名的感到一丝挫败、一丝气恼。
　　偏偏这个时候，耳边又传来的三井的嬉笑声，从凑近的脸上，看到了三井顽劣的笑容，“嘻嘻，你不高兴仙道是我的恋人啊？你吃醋，嗯？”
　　既然三井有了恋人，既然他对这个恋人乐意接受，那么总是对自己言语挑逗是什么意思？究竟是觉得戏耍着自己有趣呢，还是根本就是他身上可恶的街头无赖习气？
　　“你想得太多了，我只不过不想他干扰你的记忆，影响到你的治疗效果而已，毕竟你是一个难得的案例。”藤真冷冰冰的回答，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用如此理性的口气，说出了其实是很伤人的话。
　　“藤真健司！”恚怒的双眼如同燃气的野火，咔的一声响，是三井捏扁了矿泉水瓶。
　　仿佛是前几天情形的重演，经历了今天的事，本来别扭和抵触的两个人之间，好容易缓和过来的关系，一下子又变得剑拔弩张。
　　不想和他吵架，真的不想和他吵架，藤真的心中苦苦的克制着，站起身来，淡淡的说道：“睡觉吧。”
　　“混蛋，你站住！”
　　藤真不语，但还是在门口停下了脚步。
　　“我知道你是大学高材生，我三井寿就是个混混，我们不是一路人，如果不是这个什么破课题，你一辈子都不会愿意跟我说话是不是？没错我是同性恋，我就是喜欢你，我想抱你吻你，想和你做爱，哈哈哈哈哈。”三井放肆的大笑，很恣意、很痛快，这些话憋在他心里太难受了，“仙道是我过去的恋人，就算我不确定现在是不是还喜欢他，可是我一定会对他讲义气。所以，你没必要担心我会真对你做什么，一天到晚都急着撇清，真他妈的虚伪！好了我说完了，你可以滚去睡觉了！”
　　三井劈里啪啦的一阵倾泻之后，抢先奔回了自己的房间，摔上了房门，只留下藤真一人在暗昧的空间里，孤单的发怔。

摩羯旦旦

51.记忆之痕

　　更衣室里，藤真快速换好了球衣，站在仙道面前，一如当年那个充满威仪的队长。
　　“你跟三井，究竟怎么回事？”
　　“就像您看见的那样，藤真学长，我和寿是恋人。”面对藤真眼中强烈的质疑，仙道还是轻描淡写的态度。
　　“什么时候开始的？”藤真紧紧追问。
　　“怎么，藤真学长有兴趣关心我的私人感情问题？”仙道微垂的唇角，噙着一抹的促狭的笑意。
　　“我没那份闲心，我关心的是三井。”藤真眉毛一扬，见仙道的笑意更浓了，又补上一句，“作为他的主治者之一，我必须了解他的精神状况。”
　　“好吧学长，我告诉你，我们一直是恋人，从四年前起，他就是我的恋人。”仙道把视线从藤真脸上移开，下颌微微抬起，目光和笑容温暖而渺远。
　　“你就是这样跟三井说的？”
　　“是啊。”
　　“你说谎！”藤真他上前一步，按住仙道的肩膀一扳，迫使他重新转向自己，紧紧的盯着仙道，“仙道，我们同学四年了吧？你什么时候有过三井这样一个恋人？”
　　仙道瞟了一眼按在自己肩头的手掌，脸上依旧淡淡然，反问藤真：“可是，学长你从来只在球场上关注过我吧？我的事你又了解多少？”
　　藤真被问得一窒，默然了片刻，把手掌从仙道的肩上撤了下来，容色反而有所缓和，态度恳切的说道：“仙道，三井正在接受治疗，你不应该去打扰他正常的精神状态，根据问我手头掌握的三井从前的资料，他并没有你这样一个恋人。”
　　“怎么，看来学长您很在意？”
　　“仙道！”仙道答非所问，毫不严肃的态度，让藤真终于有了愠意，“三井现在是外力抑制性的失忆，你编造虚假的过去，然后强加给他，会给他的记忆恢复带来严重干扰，你知不知道？”
　　“学长，你为什么执意认为是我说谎呢？从四年前寿就是我的恋人，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仙道带着几分随性的、调侃的笑容敛去，表情认真而坦然，眼底更是一片澄澈。他确实不像在说谎，藤真心底忖度着，可是，以自己对仙道的了解，以及三井的相关资料显示，藤真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是事实。或许，还有其他原因？
　　心头一动，藤真就立刻掐断了思绪，不愿再想下去。
　　“您应该还记得，我曾经告诉过您，有一个男孩子总在我的梦里出现吧？”仙道的话转移了藤真的注意力力，“那个人，就是寿，四年来我从来都没有放下过他。”
　　“啊……”确实很意外，藤真惊讶的看见，仙道脸上泛起了薄薄的红晕，眉眼微垂下去，竟然露出一丝浅浅的赧然。
　　眼前这个如同初恋一般，纯净而羞涩的男孩子，真是素来都花名远播，绯闻不断的仙道彰？　　藤真的心中，不禁対自己的揣测，也有了几分动摇。
　　不，不能大意，不能轻信这家伙，只要有一点偏差，就会让三井的记忆走入歧路，造成的干扰是不可小觑的。藤真强迫自己镇静下来，然后重新梳理思路，盘算着要如何继续盘问仙道。
　　“呵呵呵呵。”仙道却突然发出一串轻笑，眉高眼低的，又露出了不太正经的神情，“其实是学长自己很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吧？”
　　“你说什么？”突如其来的被戳中了自己一直回避的心思，藤真的语调忍不住提高，眼中的锋芒又擦亮了。
　　仙道嗤的一笑，似乎觉得藤真的反应很有趣，轻轻摇了摇头，“您真的很想寿的记忆恢复么……”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说清楚！”总是云遮雾绕，话中有话的仙道，让藤真觉得，要保持镇静平稳的心态，已有些困难。
　　“您也许会后悔的……不过我的话，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学长，上场吧。”仙道把这句话说的既像诺言，又像叹惋，然后转身离开了更衣室。
　　
　　重新回到球场，藤真远远的就看见，三井和风间并肩坐在替补席上，后者正热情十足，指手画脚的向三井讲解着场上情况。
　　而三井则是抱着胳膊，都快把脑袋揣进自己的怀里了，架着的二郎腿不停左脚右脚的更换着，显然对周围的一切，不仅不感兴趣，还相当的不耐烦。
　　仙道抢在藤真前头，走到三井跟前，俯身对他说了些什么，三井一会儿摇头，一会儿又点头；而风间看见藤真，立刻飞跑过来，激切的问：“藤真学长，可以开始了吗？”
　　藤真点了点头，风间又乐颠颠的跑到指导老师那边去请示。
　　三井的脸上尽管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气，可是眼神却明显很紧张，很焦虑。藤真在他身边坐下，不理会仙道，把手搭在三井的背上，挨近他的耳畔，柔声说道：“我知道你现在还不适应，觉得很不舒服。可是三井，你一定要努力克制，用心的去看这场比赛，这场地、这气氛、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你曾经熟悉且热爱的，在你的记忆里都不会磨灭，不要怕。”
　　三井“切”了一声，“不就是打球么，我有什么好怕的？我连打架都不怕。倒是你这个样子，会打球么？这里穿球衣的，各个都比你高，哈哈。”
　　对三井的讥讽，藤真并不以为意，反而爽朗的一笑，在三井的背上重拍了两下，“你不信吗？那你就看着我好了。”
　　“好，我就看着你。”三井抬起头，望着藤真，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行了。”藤真站了起来，向仙道招了招手，“过来吧。”
　　“不。”仙道站得很直，眼光和笑容似乎都在蒸腾着罕见的斗志，指了指非旧生的阵营，“学长，我到他们那边，我们来赛一阵吧。”
　　藤真的眉头蓦的一跳，随即淡淡的回答：“随便你。”
　　看到藤真和仙道分属不同的阵营，篮球馆内的热闹，一下子又拔高了好几分贝。
　　那个橙色的球体，总是在视线中疾速的穿梭，三井的脑袋时而艰难的抬起，又颓然的垂下。
　　他努力的迫使自己看着场上奔跑跳跃的藤真，然而脑海里另有一个声音，挥之不去的告诉他，不要去看，不要去看，篮球是你讨厌的东西。
　　可是，哨子声、加油声、奔跑声、击球声，呼喊声，混合在一起的热烈蓬勃的节奏，从四周传来，将他包裹在中间。然后脑袋中又似乎另有一股神秘的声息，在呼应着这一切，促使三井忍不住一次又一次的再度抬头。
　　突然，砰的一声响，接着三井听到一阵惊呼，“呀，藤真学长！”然后是裁判尖锐的一声长哨。
　　三井的注意力被吸引到了场上，只见藤真被队友从地上拉起，摇了摇头，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而仙道却举起了右手。
　　是阻挡犯规，仙道那小子撞倒了藤真！混蛋，站在那个角度，明显故意的吧？三井肚子里一阵暗骂，紧接着是陡然一惊，自己怎么会知道？不是从来都很讨厌篮球，从来没有玩过的吗？
　　“哇，很精彩啊！”
　　“是啊，仙道学长今天好像特别认真呢！”
　　“你说他和藤真学长，谁会赢？”
　　“当然是仙道学长这边，到底毕业的学长们，很少打球了吧？”
　　“谁说的，藤真学长明明还很厉害啊！”
　　坐在三井身边不远的替补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的热火朝天，弄的三井既心烦意乱，又心痒难挠，加之刚才那个困扰的疑问，只觉得脑海中，胸臆中翻江倒海的，像是某种不安分的力量，终于到了爆发的边缘。
　　“嗨，劳驾，把球扔过来。”场上有人在喊。
　　三井听到一下一下节奏感十足的篮球击地声，向自己靠近。然后声音弱下去，一个篮球咕噜噜的滚到了自己的脚边。
　　几乎是想也不想的，三井弯腰抄起了那个篮球，起身、仰头、举臂，跃起，手指轻拨推送，篮球离开他的手掌，在如同无数小太阳的场地灯的照耀下，划出了一个美妙异常的弧线，奔向那个目标，悄无声息的落入了篮网中。
　　一瞬间，所有的声响，所有的动作都静止了下来，所有的眼光，都带着满满的惊骇，望着场边一片茫然的三井。
　　站在替补席边跳射，居然能够命中超远距离的三分球，这样不可思议的事，在东大篮球馆中，还是头一次发生吧？

摩羯旦旦

50.碰撞

　　接下来的几天，三井都是早出晚归，就连早晚饭，也很少回宿舍吃，基本上，跟藤真算是不照面了。即使偶尔碰上，也就是客气别扭的撂下一句“早”、“晚安”、“晚饭我不回来吃了”这样。
　　周五下午，藤真放课后，特地早早的回到宿舍。他刚打开房门，就看见三井架着一条腿，歪在沙发上摆弄遥控器，面前的茶几上，搁了一个挎包。
　　“你今天很早啊。”藤真感到相当的意外，刚才还想着要不要打个电话，催促三井早点回来。
　　“当然，你说过，今天晚上是重要的治疗程序嘛。”三井拖着懒洋洋的腔调，“我这做病人的，怎么好太多耽误医生的时间？可以出发了？”
　　明显的阴阳怪气，明显的语带挖苦，藤真又好气又好笑，“那你吃过晚饭了吗？”
　　“塞了两个汉堡，饱了。哦，对了，你冰箱里的啤酒我喝了两罐，放心，我走的时候，会填满的。”
　　“不用，你的全部食宿，课题组有划拨专门的经费，跟我没关系！”看着三井故意摆出的，又冷淡，又嚣张的脸孔，藤真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一反常态，十分孩子气的故意噎了他一句。
　　“你——”果然，三井立刻瞪圆了双眼，脖子上青筋浮凸，头发都快要竖起来的模样，蹭的从沙发上挺直了身子。
　　看看时间尚早，藤真就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搜寻食材，有条不紊的整了好一堆食物，每一样都是平素三井喜欢的，然后看起来心情大好的，据着餐桌，慢悠悠的品尝着。
　　一边感觉到背后那个人呼呼的直出粗气，恼恨的眼光好像要把自己的背，给剜出两个洞来，一边在心里讥讽自己，“藤真健司，你真是很无聊。”
　　“这是我从队里借来的训练服，你试试合不合适？”吃了晚饭，藤真把一个袋子放在了三井面前。
　　“不用了。”三井的脸上，又露出了洋洋得意的神气，拍了拍茶几上的挎包，“我有运动装。”
　　“咦，你自己买啦？”看来这家伙是把自己的话，放在了心里，配合得还不错，藤真的心里，登时舒服了许多。
　　“男朋友送的。”三井原本是抱着胳膊，充满恶意期待的看着藤真。
　　可是，当藤真那双漂亮的眼睛，好像骤然燃起两团火焰之时，虽然三井脸上欠揍的表情依旧，身体却不知不觉的，往沙发里头瑟缩了一下。
　　这混蛋，绝对是故意的，别跟他计较。藤真健司，要克制，克制，克制，不能冲动，不能。
　　藤真的心里，一边不停的，艰难的给自己讲理降火，一边却恨不得扑上去，压倒三井，狠揍他一顿的冲动，排山倒海的袭来。
　　自己一直以来，都引以为傲的定力，为什么最近在那混蛋面前，就如此容易崩溃啊？！
　　
　　“藤真学长来了呀？”二人跨进东大篮球馆的门口，球队经理风间翔太就迎了上来，笑嘻嘻的说道：“您的号召力可真强，今天晚上来观战的，差不多都是您和仙道学长的拥趸呢。”
　　仙道？三井心里一动。应该只是名字巧合，不会是那个家伙吧？
　　“风间，对不起，我没打招呼，就带了一个朋友来，不会影响到你们吧？”藤真指了指三井，后者正耸了耸肩膀，给了风间一个舒展又佻挞的笑容，算是招呼。
　　“怎么会？一个娱乐活动而已，又不是什么正规的比赛，人多更热闹。”风间一叠儿的摆手。
　　“进来吧。”藤真向三井示意，先行踏进了篮球馆的大门。
　　灯光骤亮，嚣杂兴奋的人声在周围盈沸，温度好像一下子升高了好几度。
　　光滑干净的木地板，直的、弧的、平行的、交错的线条，高高的屋顶，矗立的篮球架，充满节奏感的击打声，橙色的皮球在眼前不停的滚动、弹跳、飞翔。
　　奇异的感受，如同另外一个时空，突然被压缩进了三井的脑海，突然的让他顷刻之间，有些难以承受。
　　无法遏抑的激动、兴奋和惊醒，以及同样纷至沓来的惶恐、焦虑和排斥，同时涨满了他的胸腔，然后脑袋跟着开始隐隐疼痛起来。
　　三井的脚步，身边不由主的往后退了一小步，却碰到一个迎上来阻隔。藤真的一只手，正搭在他的肩膀上，目光温和却坚定的望着他，充满了安抚和鼓励。
　　“藤真，藤真学长！加油，加油哦！”突然炸开的，几乎要冲破屋顶的尖叫声，终于分散的三井的注意力。
　　对面看台上，一大群女孩子，齐刷刷的向藤真这边兴奋的雀跃、挥手，有的手中还拿着各式加油道具，写着藤真的名字，画着五花八门的符号。
　　肤浅，真是肤浅啊。三井在心里鄙薄着这些女孩子，可是转头却看见藤真对着她们颔首、微笑，表情经典、大气、好看。像是习以为常，并乐在其中的样子。
　　三井怔了一下，很快又在肚子里骂了一句：肤浅。
　　突然，三井的眼光定住了，他看见看台下的替补席前，围拢的人群散开，一个人施施然的朝他这边走来，篮球服下颀长的身躯挺拔健美，一头朝天发迎着灯光，招摇的挺立着，温暖疏懒的笑容越来越清晰，不是仙道是谁？
　　这家伙为什么会在这里？难道，他说的最后一场篮球赛，指的就是这个？
　　三井的思维霎时有短路的感觉，同时，觉察到藤真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指，似乎抖动了一下。
　　“寿，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观看我的比赛。”仙道走到三井面前，抬手扶上三井的肩膀，不着痕迹的把藤真的手掌抹了下去。
　　然后，三井就发现藤真看向自己，脸上一副“原来如此”的神气，眼神也明显降了温。
　　混蛋，自己来参加这个活动，跟他有什么关系？早知道在这里会碰见仙道，说什么也不来了。
　　三井有点光火，可是一对上仙道温柔如水，深情款款的目光，再瞅瞅周围明显多起来的关注视线，只好硬生生的把郁闷压下肚去。
　　我是我，他是他，我是来做研究的，他是来谈恋爱的，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犯不着置气吧。
　　藤真又在心里对自己晓以大义，接着用听上去还算平稳的口气，对三井说：“我去换衣服，你等我，可以先随处看看。”
　　“学长放心好了，我会照顾寿的，我们一直都是，嘻嘻，恋人呢。”仙道搭着三井肩膀的手微一用力，拉近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白痴啊，这种事有什么好张扬的？特别在这里，在藤真面前。
　　三井像被马蜂蛰了似的跳到一边，恼羞成怒的冲着仙道吼：“仙道——”总算他还省悟的及时，咕嘟一声把那个“彰”字咽下了喉咙，可是一张脸已憋得通红。
　　“是么。”藤真好像不以为意，向一旁的风间翔太招了招手。
　　后者立刻走了过来，殷勤的问道：“有事吗，学长？”
　　“麻烦你，翔太，照顾一会我的朋友。”藤真指了指三井，又转向仙道，淡淡的说道：“也麻烦你，跟我来一下。”
　　仙道向三井轻松一笑，不紧不慢的跟着藤真，穿过热闹非常的场地，进了更衣室。
　　“对了，您怎么称呼？”
　　“三井寿。”
　　很平静，好像没有什么异样。可是看着一前一后，消失在自己视线中的两个人，三井的心情，莫名的变得越发复杂，困惑、不安，却又带着朦胧的猜想和希冀。
　　

摩羯旦旦

49.温度

　　试衣间的门“咿呀”一声开了，可里面的人却迟迟不出来。
　　“嘻嘻，寿不好意思？给我瞧瞧合适吗？”在门口好奇满满的等待许久的仙道，嬉皮笑脸的伸手去拉他，却在目光接触三井的一瞬间，呆住了。
　　换了一身标准运动装的三井，一时间感到新奇、别扭，还夹杂着些许奇特的兴奋和赧然，跨出试衣间的这一步，反而有点艰难似的。
　　“扯淡，左右都是衣服，有什么——”三井微红了脸，试图用呵斥仙道来遮掩自己的情绪，却发现对方的神态，突然变得有些怪异。
　　仙道原本就清亮的双眸，此刻如同两点刚刚燃起的新火，跳动着不寻常的热度与亮度。总是温和的微垂着的眉毛，斜斜的扬起，嘴唇紧抿着，像是努力抑制着声音不要冲出喉头。
　　他在显示着一种强烈的不平静，大大不同于平素总是一派轻松洒脱的模样。
　　“怎么了？是不是不合适？”三井觉得奇怪，又低头上上下下自检了一遍，虽然有点不自在，可是看不出哪里不对劲啊？
　　“寿，你自己来看……”终于，仙道的双唇松开，逸出一句宛若如叹息的话语，伸手将三井拉出试衣间，推着他轻轻转了一个身，面对着墙上的镜子，一手掠过三井的后颈，握起了他的长发。
　　镜子里清楚地映出两个人的身影。这个，是自己吗？刹那间三井的目光，都有了一种仿佛幻觉的迷离感。
　　帅气、合身的运动装，把镜中青年的身体衬托得飞扬、俊逸。笔直流畅的脖颈，宽阔匀称的肩膀、劲瘦挺拔的腰身，以及修长而充满力度感的四肢，无不迸发着一股蓬勃激越的气息。
　　那张脸分明还是自己的，可是整个人却焕然一新，变换了一种连自己都陌生的气质。不，不是全然陌生，镜中的青年和自己对视着，却好像从远处的一条暗处小路走来，越来越开阔，越来越明亮，渐渐的生出熟悉、温暖的感觉。
　　仙道的胸膛贴着三井的背部，能觉察到他极不平稳的心跳和呼吸，连声音好像都有些颤抖。
　　是的，顷刻间，仙道又听到了从晴空传来的热情呼喊、看到了远处矫健奔放的身姿，嗅到树叶和青草自然而原始的味道，仿佛那热烈恣肆的笑容与拥抱，再次沸腾了他的目光和心灵。
　　“仙道，你怎么……”三井发现镜中的仙道，双眼像是没有了焦距，荡漾着一种迷离。
　　一只手绕过了三井的前胸，仙道将他的身体压进自己的怀抱。镜子的一角，还看得见山内老板的背影。三井有点慌张，一边想用手肘顶开仙道，一边又心跳加剧，喉头发紧，像是跟他一起难以遏抑的激动着。
　　“寿，拿好它……”三井在恍惚之间，仙道已塞了一个篮球在他手里。
　　那个突然扑进怀里的东西，让三井一下子大惊失色，原本似真似幻，兴奋美好的感觉，顷刻间被惊醒，整个人顿时被一团慌张与焦躁包围着。
　　“混蛋，拿开！”三井手足无措的想摔开那个篮球，可是仙道另外一只胳膊也绕了上来，将他的身体，连带那个篮球，非常用力的拥入了怀中，无论三井怎样挣扎，丝毫都不松劲。
　　“仙道彰，你发什么疯？”三井又惊又怒，一面压低了嗓子恶声斥骂，一面努力的想摆脱仙道的拥抱。
　　“这才是你啊，寿……”仙道竟似完全不在乎三井的肘撞脚踢，只是望着镜中之人，坚定拥紧了他，把下巴搁在三井的肩上，在他耳边低诉着，如同梦呓。
　　三井像是被仙道的知觉和情绪所感染，慢慢的挣扎的动作幅度，也逐渐小了下来。手掌被仙道的胳膊压着，紧贴着篮球，掌心和球面之间，已隐约有汗水渗出。
　　心头狂乱、悸动，如同处于极危险地地带，但又另有一种很不安宁的好奇、冒险在探出头去。
　　试着悄悄滑动了一下拇指，那摩擦过球面粗糙颗粒的触感，霎时如同一道闪电，贯穿了三井从胸腔到脑袋的全部感觉，一瞬间，往事仿佛汹涌而来。
　　然而未等他细细体验这种感觉，片刻的通透清明转瞬即逝，又归于茫然。
　　“咳咳，怎么样，二位，这套服装还满意吗？”身后传来山内老板的咳嗽，以及透着点古怪的询问。
　　嘭！只听一个闷响，骤然醒觉的三井，条件反射般的跳起来，一拳揍上了仙道的腮帮子。
　　
　　夜空像一块平滑的幕布，星光闪烁如华灯，花火在湖的对岸升起、绽放、散落、湮灭，周而复始。一切美丽的有点不真实。
　　湖畔的堤岸上，并肩坐着两个人影，身边停着一辆亮着灯的机车。
　　仙道舀了一勺米饭到嘴里，咀嚼了几下，咝，腮帮子还真有些疼，刚才拿一下，挨得还挺不轻。
　　“寿，你干吗那么用力嘛？”仙道捧着下巴，龇了一下牙，声音委屈兮兮的。
　　“哼哼，谁让你在老子身上动手动脚。”身边那个人，正捧着便当盒，一口饭菜，一口啤酒，吃的不亦乐乎，看不出丝毫的歉意和同情。
　　“可是，我们是恋人啊……”仙道的一只手，又搭上了三井的肩膀。
　　虽然那套运动装，此刻已躺在了三井机车的后备箱，可是刚才那一幕依然历历在目，只要勾起一点点回味，心绪就又开始不平静起来。
　　是的，这个是穿越了他梦境的少年，无论如何，一定要留住他，拥有他。
　　三井肩膀略一僵滞，偏过头来。仙道的眼睛，比他身后的所有星辰，都更明亮而离幻。
　　恋人吗？他是唯一一个从自己的“过去”走到“现在”人，他证实着自己绵延的年华，证实着自己生动的情感，他依然炽热的陪在自己的身边。
　　跟渐行渐远的铁男，和距离之外的藤真，都不一样。突然之间，三井有了一种泫然欲泣的激动。
　　“寿……”
　　眼前的两点明亮渐渐挪近，拂面的凉风之中，觉察出了暖暖的气息，然后三井看见了仙道唇边，一抹温柔的笑意。
　　肩上的手悄然扶上了三井的脑后，柔和而坚定的力量，化解了他下意识的轻微躲闪，四片温热的唇瓣，无声无息的熨帖在了一处。
　　一开始，只是浅浅的，试探的吻，意识里告诉自己，不该再拒绝这样一个恋人的三井，被动的接受着、适应着。
　　夜凉、唇温，没有距离的热度在升高、扩散。虽然没有失控的激情，可是逐渐被唤醒的寂寥与惶恐，让三井越发贪恋这样的温度。似乎被把握的很好的缠绵在延续，直到三井突然抱住了仙道的头，主动加深了这个吻，唇的摩擦变作了舌齿间的辗转吮吸。
　　三井的呼吸和动作越来越剧烈，好像一个沙海中久历饥渴的旅人，蓦然发现了绿洲和清泉，这样反常的力量和热情让仙道感到心惊。
　　“寿，寿……”仙道捧住三井灼热的脸颊，在两个人之间，拉开了一些距离，艰难的调整着呼吸，目光似乎有些不敢直视三井，讷讷的问道：“你，喜欢我吗……”
　　短暂的冷静，让三井仿佛对自己刚才的举动，也觉得有些尴尬，他别过脸，用手背轻轻按了按依然湿润的嘴唇，然后就听到仙道问了一个问题，听起来非常奇怪的。
　　“为什么这样问？如果不喜欢，我们以前为什么会成为恋人？”
　　“啊？呵呵，不错，我一直都是喜欢着寿的……”问的的确很傻。仙道默然，细细回味着刚才的拥抱与热吻，可有几分爱的滋味？

摩羯旦旦

48.约会吧

　　仙道站在校门口的滴水檐下，面带微笑的应答着每个从身边经过，向他打招呼的同学。
　　今天他的心情分外的好。下午打电话约会三井，没有想到三井一口就答应了，并且说，到学校这边来接他。
　　一辆机车风驰电掣的从街的那头疾驰而来，伴随着一个刺耳的摩擦声，在仙道前方几米远停下，引得往来的学生纷纷侧目。
　　机车上的骑士摘下头盔，柔顺的长发一下子垂落在两肩，又被他甩到背后，露出一张俊爽而傲气的脸。
　　“上车。”三井把头盔掷到仙道怀里，下巴一扬，指了指机车后座。
　　仙道一笑，把头盔扣上，头皮立刻感到浅浅的余度，依言跨上了后座，单手搭在三井的肩上，“你呢？”
　　“我不需要。”说话间，三井已经发动了机车。机车上只有一个头盔，从来没有想过，会载上另外一个人吧。
　　风吹起三井的长发，拂在仙道的脸面上，有些刺痒。避开飞扬的发丝，仙道凑近三井的耳边，“寿，去哪？”
　　“你说吧。”说实话，虽然答应了仙道的“约会”，可三井确实一点安排也没有。
　　“哎？”三井的回答让仙道颇感意外，“寿今天这样好说话？”
　　“少罗嗦，要去哪里？”不耐烦的顶撞中，三井加快的车速。
　　风声呼啸，两旁的街景飞速后退，极速让平稳疾驰的机车，有了一种宛如腾云驾雾的不真实感，自由、刺激的像是要飞起来一般。
　　仙道顺势把手下移，圈住了三井挺直的腰间，欣然笑道：“好吧，朝前开，第二个街口，右转。”
　　被仙道左转、右转、直行，绕得有点头晕的三井，拐进一条不算宽敞的街道，终于听见仙道喊了一声：“到了！”
　　三井猛的一踩刹车，强大的惯性让两个人的身体撞在了一起。三井回头对仙道怒目而视，而后者却一边揉着鼻子，一边笑嘻嘻的看着他。
　　“就把车放在这里吧，这条街很少有警察。”仙道把头盔挂在车把手上，用力一提，把机车推上了人行道，停在了一间门面不大的店门口，然后伸长脖子，冲着门内喊了一声：“山内大叔。”
　　里头依约有人答应了一声。仙道见三井还站在街边，带着不解的神色，便过去轻轻攥起他的手掌，指了指那家店面，笑容又几分得意和神秘，“进去吧？”
　　三井抬头，门楣上有一个很朴素的木质匾额，上书的店名也足够朴素：山内运动良品。
　　“干什么？”三井眉头一皱，立在原处不动，盯着自己和仙道交握的双手。
　　仙道微微一笑，目光温和的迎上了三井带着几分犹疑和排斥的眼神，柔声说道：“还记得吗？我昨天晚上说过，希望寿来参加我的最后一场篮球赛吗？”
　　三井心中一窒，手上蓦的一用力，仙道略有些吃痛，然后意外的看见三井的眼神，变得紧张、烦乱，语调也变得相当不耐，“对不起，那天我没空。”
　　“怎么啦？寿另外约了人了？”仙道依旧平心静气的问。
　　“唔，和藤真约好了，周五晚上去参加他的社团活动。”三井心一横，坦然的向仙道说出实情，“他说，这对我的记忆恢复有帮助。”
　　仙道的目光静静地流动，似乎在琢磨三井的话，随即嗤的一笑，像是在自言自语，“藤真学长，你还真是能扯……不过，你好像料错了呢……”
　　“你说什么？”仙道的嘀嘀咕咕，听得三井有些云里雾里。
　　“没什么。”仙道的神态仍旧温柔和煦，仿佛一点都不在意，只是语气中带了点恳求，“不要紧，寿就去参加藤真学长安排的活动好了。不过，陪我买一套运动服装，应该是可以的吧？”
　　望着仙道清亮，打着温柔浅漩的双眼，以及唇边涵澹的笑意，手上传来不待丝毫强迫的触觉和温度，三井的心有些松动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反感篮球，讨厌那项运动，甚至看见、听见，都觉得莫名的烦躁。
　　可是藤真说过，自己曾经是一名出色的篮球手，篮球是自己生命极其重要的角色，如果要找回失去的记忆，就要面对篮球，接近它、触摸它，感受它。逃避不是理智和勇敢地态度，自己难道连这点勇气都没有么？
　　三井一咬牙，脸部的肌肉松弛，向仙道露出一个有点不自然，但勉强可看做是“轻松”的笑容，“好吧，进去。”
　　掀开帘子，仙道拉着三井的手，一头就钻了进去，里面一个爽朗的声音立即招呼，“仙道君啊，很久不见了，咦，今天带了新朋友来？”
　　三井向四周巡望了一圈。这时一家面积不大的运动用品店，地上、墙上、甚至天花板上，都是货柜和架子，密密匝匝的陈列了各式各样的服装、球鞋和用具。
　　“随便看，有什么需要叫我。”一个四十出头，个头很高，看上去清癯劲瘦的中年男子，正蹲在墙角整理一个收纳箱，指了指对面墙上的球鞋阵，笑道：“最近新到货了Asics Kaeli MT CV经典版，不过我记得，仙道君是比较喜欢converse吧？”
　　“嗨，寿不要看这家店不起眼，老板当年可是打过国家队呢，他的眼力最好了，什么人适合怎样的运动服和球鞋，他一眼就能看出来，他的介绍从来都不会错。”仙道趴在三井耳边低语，说完，还呼的对着三井的耳孔吹了一口热气，咕的发出一个愉快的笑声。
　　三井指从耳根热到了脸皮，心中暗骂了一声混蛋，抬起脚，对着仙道的脚面就要踩下去。可那家伙却灵活的避开了，笑嘻嘻的走到老板身边，俯身对他说了几句话。
　　老板的脸上马上绽开了笑容，冲着仙道直点头，眼光却向三井瞟了过来，上上下下的扫视着。
　　三井好一阵莫名其妙，又被看的有些局促，干脆冲着老板咧嘴一笑，然后转开了目光，装作东张西望。可是突然的，摆在货架上的一溜篮球，又扑跳进了他的眼眶，心中突地一跳，赶紧拧回脖子，就看见山内老板朝他走了过来。
　　山内老板站在三井的面前，又是从头到脚的打量了几遍，接着转到他的背后，然后是左边、右边。
　　三井被他转得一头雾水，却又不好意思发问。突然，双肩被从后面重重的按压了好几下，还没缓过神来，双臂又被捉了起来，然后看见山内老板从背后伸出手指，在自己的手臂上比划了几下。
　　“贵姓？”
　　“三井，三井寿。”身体被陌生人比划、揉捏的感觉，让三井越发的不自在。
　　“咦，三井寿……”老板的动作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又问：“那么三井君，你有什么比较喜欢的牌子没有？”
　　“哈，AGV、Marushin，或者是Masei？你这里有吗？”三井故意开玩笑，缓和一下自己自打踏进店门，就有些紧张不适的心情。
　　“三井君真是有趣，那些都是名牌头盔吧？我这里是出售的是运动用品。”老板哈哈大笑，使劲拍打着三井的肩膀。
　　“就是嘛，我从来不喜欢什么运动，除了赛车。” 山内老板爽朗的态度，让三井瞬间放松不少。
　　“这样啊，也许是我记错了……他好像就来过那么一次……”
　　“啥？”
　　“呵呵，没有什么。三井君，你要不要试一试Asics的运动装和球鞋，我觉得会适合你的。”
　　“适合我？老板你说什么？”山内老板的话，让三井是一阵的不明白，再接着一阵的不明白。
　　“好的，老板，麻烦您去拿来给寿试试。”山内老板还没有回答，仙道就接下了话茬。
　　“没问题！”老板冲着二人打了一记响指，就一头钻进令人眼花缭乱的物品堆中去了。
　　“寿不是要跟藤真学长参加社团活动吗？这套运动装备，就当作是我送的礼物好了。”仙道笑吟吟的，欣赏着三井一脸诧异的神色。
　　“什么？你怎么知——”
　　“嘘……”三井的话还没有问全，仙道就竖起食指，轻轻地堵住了三井的嘴唇，眉目之间，越发的温柔恳切，“不要总是对我说拒绝，好不好，寿……”
　　嘴唇上敏感的接触，让三井不禁把头往后一缩，心头浮起一丝异样的感觉，不敢再正视仙道。
　　而山内老板很快的，又从货柜背后钻了出来，手上捧着一套白色运动背心、短裤，以及一双红白主色的球鞋，往三井怀中一塞，顺手拉开了其中一间试衣间的门，指了指，“试一试吧？”
　　“啊？”三井被仙道和山内老板，摆布的都有些晕头转向了，傻傻的看着手中的运动装备。
　　“嘻嘻，寿就去试试吧。”仙道把犹自发愣的三井，推进了试衣间。

摩羯旦旦

47.远近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文进行到这里，我有些犹豫。而且不足的地方也越来越明显，接下来，我想边构思，边整改。所以大家从本章节起看到的，其实都是草稿。也就是说，我随时还会回过头去删、并、改。而且不能保证这个文不坑。
这是我第一个边想边写的文，看来到底能力有限，挑战不了这样的写作模式，万一真的这个文废了、坑了，希望有一路跟文的兄弟多包涵，我先说对不起了。
　　三井刚刚踏出楼道口，就听见头顶哇的一个惊叫，然后脚下有个形状怪异的阴影迅速放大，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只听咚的一声，脑门一麻，接着哗啦一片水流从头顶倾斜而下，立刻淋湿了他半个身子。
　　又是咚的一声，终于，某个东西跟那块阴影合二为一，躺在三井的脚下，是一个塑料花壶。
　　是哪个混蛋啊！三井抹了一鼻子一脸的水，火冒三丈的抬头向上看，一个欧巴桑正迅速的把脑袋从阳台缩了回去。
　　三井无可奈何的低头看着身上的衣服，湿答答的往下滴水，就连脚上的鞋子里头，也吱吱的踩得出水声。
　　总不成就这样去维修店上班？算了，还是回头换一身衣服吧，一大清早的真是倒霉透了。
　　三井小心翼翼的开了门锁，先探进半个脑袋，他这副狼狈的样子，可不想看见藤真那分明肚子里幸灾乐祸，却努力笑的一脸优雅的模样。
　　蹑手蹑脚的蹩进自己的房间，从柜子里扯出了一套干净衣服，正待换上，就听见从隔壁的阳台，飘过来藤真的声音。
　　“是的，教授，我是想让他重温过去的生活，还有，我觉得，也许跟密码有关……”
　　藤真在跟那个白纸扇老头电话吗？而且跟自己有关？三井好奇的把耳朵贴近了窗户。
　　接下来，是一段半分钟左右的沉默，又听藤真接着说：“您放心，我有分寸，三井寿……只不过是，是一个案例，等这次合作结束了，我们会各归各位……”
　　藤真的声音不大，然而一字一字的，却好像在三井的胸腔里不住的震响，惊诧、失望、羞愤，甚至恚怒，各种情绪混杂的，无序的，潮水般涌了上来，脑子霎时一团火热，又霎时一片冰凉。
　　动作机械的换好衣裤，三井走出了房门，却在客厅迎面碰上的藤真。
　　“咦，你不是——”半句疑问才脱口而出，藤真就发现三井的脸上带着一种古怪的、倨傲的冷笑，扬起下巴望着自己，心中一动，闭上了嘴巴。
　　“没什么，忘了拿东西。”三井的口气冷冷的，听上去很平静，“顺便跟你说一声，我想起来晚上有事，原先的约定，取消了。”
　　“三井！”藤真叫住了在门口穿鞋的三井，很想跟他解释些什么。可是，不能确定心中所想，又一时无言。
　　“你放心，社团活动我会去的。”三井弯腰系鞋带，藤真见他双肩一抖，哼的发出一个似笑的声音，“那是我自己的事，不是吗？我也想早点恢复记忆，你这里规矩多多的生活，我还真的过不惯。”
　　门在三井的身后关上，咚咚咚的下楼声快速远去。藤真的脸上慢慢的化开了一个苦笑，手扶上了额头，甩了甩脑袋，低低自语，“真是……有点糟啊……”
　　哈，哈哈。对着微红的，暖而不灼热的太阳，三井夸张的冷笑着，努力的想把心中的浊气倾斜出来。
　　过去不是也有喜欢却搭不上手的男孩子吗？自己从来也都是一笑置之，藤真健司，只不过是其中一个而已，不见得有什么区别。
　　等自己找回了记忆，他完成了研究，生活又会回到各自的原点，该怎么转还怎么转。他三井寿的日子，从来都不缺热闹，没什么了不起的。
　　看着三井怪异变换着的表情，向他迎面走来的人，陡然退了一大步，正是那个下来捡花壶的欧巴桑。
　　而三井却向她绽开了爽朗的笑容，挥了挥手，“早上好，大婶。”
　　
　　大老远的，三井就听见一阵一阵刺耳的电锯声。等他把机车在维修店门口的空地上停好，一抬头就看见旁边的宿舍区钢花四溅，几个工人正在二楼操作。
　　“德男，这是干什么？”正好德男从店里走出来，抱着几瓶子水，看来是要给那几个工人送过去。
　　“哦，后面的房子因为修路，所以要拆掉。铁男说，把前面的房子改造一下，大家今后挤一挤了。”
　　“好端端的修什么路。”三井嘟哝了一句。
　　“是啊，今后可能住的更拥挤了，不过小三没关系吧，反正小三你今后也不住这里了。”德男乐呵呵的说，眼里却看得出一丝的遗憾。
　　“什么？我为什么不住在这里？”三井被着实骇了一跳，差点蹦了起来。
　　德男流露出困惑的表情，“你现在不是住在大学宿舍吗？铁男说，你医好了脑子，就不会再回来了，不要给你留房间。”
　　“放屁！谁说我不回来了？铁男这混蛋，他人呢？”三井一把揪住了德男的领口。
　　“啊，他出去送车了。”德男一边躲闪，一边赔笑道：“小三你别生气，反正我跟美江结婚后，要搬出去住的，你回来可以住我的房间。”
　　三井一愣，颓然松开了德男，后者赶紧一溜烟的跑开了。
　　在藤真看来，自己和他，只不过是一次偶然的相遇而已，等“合作”一结束，一个大学高材生，一个修车店的小员工，就不该有其他交集了吧？
　　而身边这些曾经的、现在的兄弟们呢？自己过去的“身份”是什么？名侦探之子，运动健将？恢复了记忆，就等于回到了过去，和他们，同样不该有交集了？
　　原本热闹非凡的生活，好像突然被划出了一个小圈子，只有他一人站在其中，四周的人越走越远。
　　四周很空旷，各种操作的噪杂声似乎也离自己有点远。靠着中庭的那株树，三井忽然觉得有些冷清之意。那种热闹前后，偶尔会浮上心头片刻的孤单、无所寄托的感觉，再度袭来。
　　在失去的记忆里，就没有什么自己曾经热爱的人与事吗？
　　“喂。”耳边响起沉沉的招呼。三井回头，铁男站在他身侧几米开外。
　　“没事，干活吧。”三井离开了树干，便朝维修车间走去。
　　“三井。”
　　“嗯？”
　　“其实，我是为你好，离我远一点。”
　　“我知道，我也许有一个有钱的父亲，美好的前途什么的，我不属于这里，是吧？不过这由我自己决定。”三井驻足，回头给了铁男一个灿烂的笑脸
　　铁男沉默。不，三井，你不知道。也许你一生都不会知道，但此刻，你是我的朋友，兄弟。
　　“德男，一起喝酒去？”一收工，三井就叫住了德男。
　　“咦，小三，你今天不回藤真哪里吃晚饭吗？”
　　“我呸，他又不是我三井寿的老婆，我干嘛要天天回去？”
　　“啊哈，瞧你说的。”德男抱歉的干笑一声，“不过不好意思啊小三，我今天晚上约了美江，改天吧，我请？”
　　“去去，赤泽，你呢？”三井挥手，示意德男赶紧滚人，转向一旁的赤泽。
　　“我啊？抱歉，我今天晚上要回去陪我奶奶斋戒。”
　　“什么？斋戒？你？”三井的眼睛瞪得浑圆，尽是不可思议的神气，可赤泽却一本正经的点头不迭。
　　“那铁——铁男呢？”三井发现，铁男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不见了。最近非常怪异的，铁男出现在自己跟前的时间，似乎越来越少了。
　　德男和赤泽一个耸肩，一个摊手，表示不明白。
　　“三井哥，我们今天收工后，要去柏青哥打工。”店里的两个小弟不待三井开口，又齐刷刷的说道。
　　“我靠……”三井几乎要踢人屁股的冲动了。
　　其实往常收工以后，不论是聚在一起热闹，还是散伙了各自胡闹，都是很常有的吧？可是为什么现在会觉得特别沮丧、特别无聊呢？
　　三井想起一个人，于是背过身去，从裤兜里掏出了手机，翻到了那个人的名字，可是通话键却一时按不下去。
　　三井还在思忖之际，掌中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一阵欢快的铃声，来电显示正是他犹豫要不要找的那个人。
　　仙道彰。三井的心不禁当堂一热。

摩羯旦旦

46.世事波澜

　　为什么，为什么三井龙之介会在这里？
　　经历过最艰险的事，失去了最心爱的人，南烈原本以为，世上再也没有任何人事，会让自己失去冷静。
　　可是当一个心中早就判定不在人世，成为自己和三井之间，最深刻而不可逾越的鸿沟的人，突然活生生的出现在眼前，强烈的惊骇过后，南烈只觉得所有的思维能力都停顿了。
　　“你——”而三井龙之介却是一个趔趄，整个身体向草地上滑落，双手向后仓皇的抓住了石桌，这才勉强站立住。
　　南烈这才发现，靠着石桌的一角，倚着一根金属拐杖。在刺耳的木仓声和迸射的火光中，三井龙之介的身躯飞了起来，一级一级的滚下楼梯的情形，霎时又在南烈的脑海中浮现，而三井声嘶力竭的叫喊，再度从他的心弦上划过。
　　“咳，三井老弟，你先坐好了，不要急。”北野上前扶住三井龙之介，安顿他坐回石凳，指着南烈，“他是我的弟子，南烈。”
　　“什么？他，他是你的弟子？他不是……”三井龙之介震诧的眼神，死死的盯着南烈的脸，像是在努力判断，他究竟是不是四年前的惊魂之夜，那个狠悍而绝望的少年。
　　“他不是堂本五郎的人。我知道你们之间，有了很不小的误会，这孩子是为了寻找我的下落，才不得不暂时倚靠堂本，把你伤成这样，我也知道，不是说说抱歉就可以的。”北野叹了一口，向南烈伸手，“南，把你的枪给我。”
　　对于老师的言行，南烈很是不解，但还是默不作声的，掏出那只USP，放在了北野的手中。
　　北野把手木仓往三井龙之介面前一伸，一字一字清晰而平静的说道：“南这样做，都是为了我，而且弟子犯了过错，做老师的不能推卸责任。这样吧三井君，我就赔你一条腿，反正我这把岁数，在道上也折腾不了几年了。”
　　“老师！”
　　“站在那里不许动！”南烈惊呼，北野则厉声呵斥。
　　南烈硬生生的刹住脚步，他万万没有想到，北野老师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只能牢牢的望定那只木仓和三井龙之介，只要后者有任何异动，他也顾不得师命，是非阻止不可了。即使真要赔上一条腿，那也应该是自己的！
　　时间在三个人的对峙的紧张气氛中，一点一点的流逝。
　　终于，三井龙之介的手慢慢的抬起，靠近那把手木仓，而南烈的神经和肌肉，也立时紧绷到了最大的限度。
　　然而，三井龙之介伸出去的手，只是拨开了那只木仓，随即便听他淡淡的说道：“算了，北野君，我这条命始终也是你救的，两下里就算抵过了吧。”
　　“但是——”南烈才暗自松了一口气，三井龙之介两道锋锐极的目光，已经向他射了过来，口气也变得凌厉之极，“我的儿子三井寿，这些年总也打听不到他的消息，他到底怎样了？”
　　“寿…… 他，他……”南烈的喉咙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用力扼住，分明有千言万语，却是多说一字也万分艰难。
　　难道应该告诉这个经历了生关死劫的父亲，他唯一的儿子已经失去了记忆，偏离了原本美好的生活轨迹，在街头混迹了这许多年？而造成这一切的，就是自己？！
　　“你说！”三井龙之介又站了起来，抓过拐杖，想南烈一步一步的迫近。
　　“南，男子汉须有担当，你做过什么，就向三井叔叔都说清楚了吧。”北野按了一下南烈的肩膀，便走了开去，远远的站在一旁。
　　北野看着南烈低声向三井龙之介诉说，而后者也不时盘诘几句，终于扬起手，狠狠的一记耳光，抽打在南烈的脸上。南烈踉跄着退了一步，又不屈的扬起脸，继续说着什么，而紧接而来的，是三井龙之介又一拐杖，结结实实的砸在了他的肩头，即使隔着这样的距离，北野仍旧可以听见沉闷的敲击声。
　　北野不禁暗自叹息，两个弟子，岸本和南烈，一个有勇无谋，一个心思缜密，南烈应该更加适合道上的生存法则，能够继承自己的衣钵。
　　可是他却看漏了一点，就是南烈看冷峻的外表之下，多情易感的性情，在这个尔虞我诈，死你我或的魍魉世界，丰富的感情，是一件多么多余且奢侈的东西。
　　终于，两个人都沉默了，三井龙之介跌坐在石凳上，南烈则是直直的站在他的面前，像一颗孤独的树。
　　北野踌躇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俯身劝慰三井龙之介，“三井老弟，你放心，令郎的事，全是因我丰玉内乱而起，我老头子就是拼了性命，也一定把他好端端的带到你的面前。”
　　三井龙之介依旧低首不语。而这时一个看护模样的白衣男子，从房子那边走了过来，站在几步开外，恭谨的对三井龙之介说道：“三井先生，到了做复健的时间了。”
　　三井龙之介顿了顿拐杖，勉力站了起来，那名看护搀扶着他，慢慢的朝房子那边走去。
　　“怎么样，南，情况不会比想的更糟糕吧？”北野的话语，听起来很轻松。
　　原本南烈以为，中间横亘了杀父之仇，这一道无法逾越的深沟，自己此生就注定了三井不是仇雠相见，就是各行各路，所有关于未来的希冀，哪怕只有卑微的一点点，也注定全是奢想。
　　然而现在，三井龙之介活生生的又站在了自己的眼前，南烈简直有种真幻莫辩的恍惚。是的，即使是听闻了自己和盘托出的实情，三井龙之介是无比的伤心和愤怒，可是还是有一点小小的希望火苗，在南烈心底的隐秘角落，悄然燃起。
　　“南，听着，现在你要做的事，就是把三井寿找出来。”北野的口气突然之间，又变得严肃起来。
　　南烈讶然回头，看见北野的眼光沉毅，果然不见半点玩笑的意思。
　　“现在，能让三井龙之介好生听话的，就只有他的儿子了，南，我们要彻底扳倒堂本，就需要他的帮忙，明白么？”
　　南烈的心微微一凉，听老师的意思，即使努力的去找回三井，也是为了继续利用这对父子？不，不应该让三井寿再卷入这和他全然不相干的纷争。
　　但是，自己阴霾的心扉，好不容易才照进一丝希望的光亮，真的就要这样放弃？
　　“南，这一件事，想来你也很乐意去做吧，呵呵。”
　　从北野的话中，听出了调侃的意味，南烈的心头和脸上，都不由有些儿发热，用力抿了一下嘴唇，这样温柔美好的感觉，已经久违的宛如隔世了。
　　
　　今天三井起了一个大早，不，确切的说，是昨天晚上根本就没怎么睡。只要一阖眼，脑海中就会浮现，藤真被自己扣住手腕，压在身子底下，睁着一双大眼睛，直勾勾的望着自己的模样。
　　然后他就开始遐想，压倒这个漂亮的坏脾气的家伙的，渺小的可能性，再然后，身体就不受控制的造反、崩溃，如此反复折腾，居然就捱到了天亮。
　　把有些乏力的身体从被窝中拖了出来，三井看了看手机的时间，才六点半。然后又看见四个未接来电显示，全部都是仙道的。
　　三井的心中升起一丝的愧意。自己可正儿八经的有了仙道这个“恋人”，被晾在一边不说，自己还老想着身边这个好看不好惹的藤真。
　　这么做，好像不太符合道上的规矩啊？嗐，什么道上的规矩，就是他三井寿一贯做人的规矩，貌似也不太说得过去。
　　算了，不想了，一团浆糊！
　　起早也好，正好趁着藤真还没起床，偷偷的溜出门去，经历了昨天那一下子，饶是他脸皮足够厚，跟藤真照面，也会觉得尴尬吧。
　　可是当他刚刚拉开房门，就看见藤真已经坐在餐桌边上，慢条斯理的吃着早餐。
　　于是三井直接的反应，就是怪叫一声，赶紧掩住自己那还没有完全消停下去的□。　　简直太出三井的意料了，平时这个时候，藤真不是还没起床吗？这会儿他才套了一条小内裤，就大摇大摆的出来了。
　　藤真只是瞟了他一眼，便若无其事的打招呼，“早上好。”态度随意的一如往常，好像昨天那尴尬且不友好的一幕，压根就没有发生过。
　　“早上，好……”三井有些艰难的敷衍了一句，就赶紧钻进了盥洗间，一番打仗似的洗漱之后，又冲回房间，总算是衣冠楚楚，表情正常的出现在藤真面前了。
　　“晚上有空吗？”三井才咬了一口餐包，就听见藤真开口了。
　　“啊，有的。”无论如何三井总是不免揣着心虚，所以回答的又快又老实。
　　“一起去买一套运动服装吧，给你的。”
　　“什么？”三井没有明白过来。
　　“你不是周五要和我去参加社团活动吗？”
　　“啊？”
　　对，昨天好像自己头脑发胀、发热之际，是答应了他这么一回事。可是此刻，三井清醒了过来，却又觉得百般的不乐意。
　　然而藤真并不给三井太多挣扎和反悔的时间，一双大眼睛又望定了他，悠悠的问道：“男子汉总要守信用的，你不是想反悔吧？”
　　那水光潋滟的双瞳，看得三井心底又是一阵的发痒，只好硬着头皮回答：“谁，谁说的，去就去好了。”
　　“很好，吃饭吧。”藤真满意的一笑，一口气喝光了杯中的牛奶。

摩羯旦旦

46.失控

　　
　　一、二——当藤真数到三的时候，三井冲上去把门打开了。
　　门外的藤真正抬起右脚，对准门扇，真的作势要踹的模样。见三井开了门，便放下脚，优雅的拍了拍了裤腿，擦着三井的肩膀走进房间。
　　“为什么不和我去社团活动？”藤真搬了张椅子坐下，目光如水的打量着背侧向他的三井。
　　“没兴趣。”三井总算是按捺住心中的烦乱，让自己的态度听起来不算太粗暴。
　　“听着，三井，催眠术不是魔法，不可能一蹴而就的找回你的记忆。”藤真伸手扯了一下三井的胳膊，让他转过身来面对自己，“所以你需要重温你过去的生活方式，让后去熟悉它，习惯它，慢慢的向过去那个三井寿靠拢。”
　　“那和你的那个，那个社团活动，有什么关系？”
　　“三井，你过去就是一个出色的篮球手啊。篮球是你最重要、最熟悉的伙伴。”
　　藤真一口一个篮球、篮球，让三井努力抑制的恶劣情绪，终于又升腾起来，一下子跳到藤真面前，揪住衣服，将他从椅子上拽了起来，瞪着他澄澈的双眼，恶狠狠的说道：“闭嘴，再啰里啰嗦的，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你要怎么个不客气法呢？”一直对待三井，都是温和中带着凛然的藤真，此刻不仅不怒，反而嘴角一挑，绽出一个明朗而桀骜的笑容。
　　秀美而略显锋利的容颜近在咫尺，清冽潭水一样的双眸，正荡漾着自己的影子，温暖而细微的呼吸，若有若无的吹拂着自己的脸面，而那一抹傲气的笑，撩动着自己体内另外一股不安分的情绪。
　　“想试试吗？”三井的双手和脚下同时用力，扯着藤真转了一个旋，猛的往前一扑，将自己和他的身体，同时抛上了床。仍旧控制住藤真的双臂，抬起左腿压住了他的膝盖，嘴唇靠近他的耳畔，吹着热气，话语暧昧而邪气，“藤真，我可不是什么篮球手，更不是什么好学生，我就是一个街头的混混。你想让我乖乖听你的话，就要付出代价。怎么样，交换吗？”
　　“就是要交换，我也不会跟一个懦夫。”藤真不但没有挣扎，而且始终正视着三井，口气闲闲的如同寻常叙话，并且眼皮一眨，还真的跳出个宛如讥诮的眼神。
　　三井只觉得身体内外的热度，都在快速的窜高，藤真垂落在额边的几绺柔发，被自己的气息吹起，撩动着肌肤，那细微的触觉，更是让心脏一阵狂跳。
　　原本只是打算半真半假的吓吓他，出一出心中的闷气，可是现在，三井几乎不敢保证，自己接下来，真的会做出什么举动来。
　　不过，藤真满是不屑的话语和眼神，又把三井高昂的情热给扑灭了一半，反而拉高了身体，半坐起来，怒道：“你说谁是懦夫？”
　　“你。你是不是不敢怕碰篮球？害怕面对现在的你，不如过去的你的事实？你害怕发现你这双只会打架和飙车的手，已经不能再打篮球了？”藤真嗤的一笑，又是噼里啪啦的吐出一连串的“篮球”。
　　“混蛋！谁说我不敢，谁说我害怕了？”三井一面被藤真激得快要魂魄出窍，一面烦乱之感几乎破胸而出。抓着藤真的双臂，重重的往床上一顿，长发背后的原本俊朗的脸，变得有些枭狠狰狞，“好，就跟你去打那个破球，回来我就把你给做了！”
　　“很好……是么……”藤真的语调又懒又软，让三井不禁一愣。而就在他怔忡之间，一股强大的力量已经把他拎了起来。
　　还没有等三井反应过来，便觉得双腕一紧，身体被斜里砸了出去。接着一声巨响，已经嘴脸朝下的被按在了床上，双手反剪在背后。用力的挣扎，却只是徒劳，然后听见藤真冷冷的声音灌进耳朵，“先乖乖的打篮球吧，把你那可怜的体力练好，你唯一可能和我对抗的本事，就只有篮球，哼。”
　　三井双手感觉一松，床铺一阵轻摇，藤真已经下地，离开，砰的把门给关上了。从床上坐起，三井捏了捏有些疼痛的手腕，望着还在隐约嗡嗡作响的门扇，对刚刚发生的一切，还没回过神来。
　　好大的力气，好大的脾气，这个就是漂亮的外表下，真实的藤真吗？自己的身手和体力，在他面前，就这样的不堪一击？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三井的自尊心，霎时受到了毁灭性的蹂躏。绝对不能容忍这种状况延续下去，绝对不能！既然他说自己过去是运动健将，那么就——
　　可是“篮球”刚在心头升起，焦躁之感又排山倒海的压来。三井握紧双拳，狠狠的砸在了床板上。
　　走出三井房门的藤真，直接一头扎进了自己的房间，打开通往阳台的门，冲了出去。扯开T恤的领口，让迎面吹来的风灌进胸膛。
　　燥热的感觉和尴尬的体征，所发生的事，所有的反应，完全出乎预想，也完全不受控制。
　　那双漆黑深邃，热情汹涌的双眸，仿佛星光闪烁，野火燃烧的夜空；和俊挺的脸上，谷欠望氤氲，狂躁失控，却有些色厉内荏的表情，一同掀起了自己内心的万丈波澜。
　　即使是昏暗朦昧的光线中，和陌生的伴侣身体交缠，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难道，是自己喜欢上了那个人么？不，不应该是这样的，三井寿，只是自己的研究对象，只是自己的病人而已。
　　研究者和研究对象之间，医生和病人之间，是应该专注、温情、关切，可是却不应该失控，冷静、理智是必须的。如果失去了这些，所有得出的判断，进行的操作，就不能做到正确、精密，无论对于研究，还是对于三井，都是有害无益。
　　一定是最近以来，太投入，太疲乏了。凉风让藤真的心潮稍稍平复，对着无人的远方露出一个苦笑，藤真在心中为自己开解。算了，过了这几天，再找个时候出去放松一下吧，自己总是一个正常的男人，而不是一台工作机器。
　　
　　汽车在弯弯曲曲的盘山公路上，行驶了近一个小时，远远的，南烈看见一道青石墙，越过石墙，可以看到茂密的树冠，和一处楼房的脊顶。
　　再次看了看身边的北野，他依旧带着和煦之中带点神秘的笑容。南烈虽然一路上都揣着强烈的疑问，却始终不敢出声询问，此刻终于从北野的口中，吐出了两个字：“到了。”
　　岸本按了两长一短的喇叭，青漆的铁门被从里头打开了，却看不见开门的人。北野拍了拍南烈的手背，说：“我们先下车。”
　　下车之后，南烈和北野并肩走进了铁门，岸本则直接把车子开向另外一个方向。
　　放眼望去，是一方不算很大，却空阔的庭院，一条碎石小径，延伸向一栋两层高的古朴和式小屋。
　　小径的两旁是葱茏的草地，草地上疏密有致的植着几株大树。左边的一处树荫下，有一个人正背对着他们，坐在石桌边上，微俯着身体，不知在做什么。
　　南烈向北野投过一个问询的眼神，否则呵呵一笑，指了指那人的方向，“走，过去吧。”
　　南烈跟着北野，轻快的走到那人身后，停下。终于可以看清楚，原来他正在摆弄着桌上的一局将棋，棋局正处于纠缠难解的中盘。
　　“呵呵，一个人下棋，终究少了点乐趣啊，北野老兄，不如一起玩一盘？”那人把手中的棋子往石桌上一丢，回过头来。
　　那是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容貌峻挺，隐约透着勃勃英气，但此刻正挂着安闲冲和的微笑。
　　然而，但那人和南烈刚一照面，二人的神态同时勃然变色。那人呼的站了起来，而南烈则是猛退了一大步，然后彼此对峙对视，均带着惊惶而戒备的眼神。
　　南烈的无法遏抑的惊骇、慌张，因为站立在他眼前的男子，竟然是他以为在四年前就已毙命在自己手下的，三井寿的父亲，三井龙之介！

摩羯旦旦

45.恩义两端

　　面朝大海的方向，青空和海水漾满双眼的湛蓝，起起伏伏的潮声中，南烈听着那个脚步声缓缓的接近。
　　非常的熟悉的节奏，缓慢，稳实却不沉重，有一种踏过岁月的安详，终于在自己身后停下。
　　南烈蓦然站起、转身，高大的身躯如山岳倾倒般，跪倒在那双踩着木屐的脚下，两滴泪水无声无息的在在地板上溅开。
　　一只干瘦的手掌轻按在南烈的肩上，沿着他的胳膊滑落，托着他的手肘，将他拉了起来。
　　南烈抬头，依旧是那张总是慈祥带笑的脸，除了更加苍老、瘦削一些，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老师……”南烈只觉得喉头微梗，剩下的话便说不出来了。
　　“呵呵，不错不错，比从前更高了许多。”北野握住南烈的双臂，用力的摇晃了几下，带着嘉许的笑容说道：“而且，听闻你这几年，做了不少了不得的大事，在道上已经很有些名气了。”
　　“老师，我——”北野似是话中有话，让南烈急切的想辩白。
　　“我知道，南。”北野手一摆，依旧是和颜悦色，拉着南烈一同坐下，“你是为了寻找我和岸本，并不是实意的要投靠堂本，是么？”
　　“嗯……”南烈低声答应，诚然这些年来，一直为堂本做事，多半是出于希望借助澄江组的势力，寻找老师和岸本。可是真的仅仅如此吗？一直不愿，或者说不敢真正的脱离跟堂本的关系，其实还有另一层深意。
　　那个如同惊鸿般突然出现，又倏忽消失的身影；那个频频回头，又终于转身离去的身影，那个本该在四年前就该缘灭尽忘，却始终无法从心底剥离的身影，此刻又让南烈的心陡然抽痛。
　　“早些时候，忙着东躲西藏，也顾不上联系你，这几年靠着老朋友和丰玉旧人的帮忙，我们终于可以一起回去了。”
　　南烈感觉到自己的手掌被用力一握，那只干瘦的手，依旧很有力，苍老和缓的声音突然拔高，透着些兴奋，“南，你愿意和我们一起回丰玉吧？”
　　这么多年的隐忍和努力，为的不就是和老师一起回丰玉，处置那些背信弃义的家伙吗？南烈腾的站起身来，一股血气升腾而起，斩钉截铁的回答：“当然！”
　　“很好，南，你从不叫我失望。”北野也站了起来，踱到窗边，向外望去，枯瘦的脸上带着意味悠长的微笑，自言自语的说道：“堂本老弟，你也培育了一名了不起的弟子。可惜对不住了，终究是我的南更出色。”
　　堂本？是了，岸本说过，堂本五郎是策动当年丰玉内乱的主谋之一。一瞬间，南烈火热的心又仿佛被扔进了冰窖，从头到脚一下子凉了。
　　如果打算和老师一起杀回丰玉，势必就要和堂本对立，自己并不畏惧堂本，可是三井，三井怎么办？三井的生死安危，可以说完全操纵在堂本手上。
　　三井已经跟他的过去，跟自己，都没有任何关系了，他的死活自己可以完全不必理会。可是，真的可以不必理会吗？
　　“南，怎么了？”北野回头，即使房内光线充足，仍旧是目光灼灼，直视南烈，“你是不是觉得，和堂本先生多少还有些情分？”
　　“不，不是的老师！是，是……”南烈双拳紧握，内心澎湃急，两难之极，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向北野分辩。
　　“呵呵呵呵，你终究放不下那个叫三井寿的孩子么？”北野突然发出一串低笑，笑声中似有一丝无奈，却也透着温情和怜悯。
　　南烈大惊，本来就波澜汹涌的心湖，更被重重的砸进了一块巨石，不禁失声惊呼，“老师，你怎么知道，知道寿的……”
　　北野拍了拍南烈的肩膀，像是安抚于他，“男子汉活在世上，本就有该有恩有义，不要紧的，老师不勉强你。”
　　“不，老师。”南烈俯首，用力的摇了摇头，然后毅然抬起目光，透着一股决然的悲意，“我和他，已经，已经完结了，纵然再遇见，他也只会视我如同陌生人，甚至仇敌。”
　　“不必这样想，南，我一直都告诉你和岸本，凡事不必勉力强求，却也不该轻易屈从。走吧，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在南烈讶异非常的眼光中，北野携起了他的手，推门走出，在露台上，可以看见别墅的甬道上，已经停了一辆车，坐在驾驶室中的，正是岸本实理。
　　
　　三井坐在沙发上，手里翻着报纸，上身却斜斜的越过沙发的扶手，伸长了脖子，看着厨房里正在洗碗的藤真。
　　颀长挺拔的身体系着围裙，微低着头露出半截白皙的脖子，动作麻利，再配合着哗啦啦的欢快水声，真是再美好不过的画面了。
　　三井心中充满了妙计得售的愉悦。本来他就最讨厌洗碗了，在那个什么“宿舍公约”的压迫之下，不得不洗了几回。接着他发现藤真有轻度的洁癖，只要是自己洗的碗，他多半都会返工再洗。
　　后来他干脆故意越洗越马虎，发展到现在，藤真只好不耐烦的“豁免”了他洗碗的苦差。于是三井就可以享受晚饭过后，腆着肚皮在沙发上看报、看电视，同时欣赏藤真洗碗的乐趣了。
　　正当三井洋洋得意之际，忽然眼前一片白光兜头袭来，只觉得一片冰凉。伸手一抹，却是藤真抄了一大把泡沫，泼了他一头一脸。
　　三井狼狈的用衣袖乱擦，不敢吭声，只好灰溜溜的缩回脑袋，只听藤真在厨房里头悠悠的问道：“这周五晚上你早点收工，跟我去参加一个社团活动。”
　　“社团活动？哪里的社团活动？什么活动？”三井一下子又来了劲。
　　“我们学校的篮球部的活动，一场内部的对抗赛。”
　　篮球？三井脑子里，立刻浮现出那个橙色的球体交错划出各种弧线；不同的声响、节奏在脑中纷乱的起落。顿时，迷惘、焦虑、烦躁之感，莫名的涨满了胸臆，一开始的欣喜和好奇，立刻荡然无存。
　　“我没兴趣！”三井把报纸往沙发上一摔，口气粗野的扔下一句话，便起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等一下。”手腕一凉，有水流顺着手掌流到了指尖。却是藤真从身后握住了他的手腕，然后清凉温和的话语，传进了耳朵，“怎么，你很不喜欢篮球吗？”
　　“不喜欢，别跟我提这个破玩意！”又是一个清晰的“篮球”，三井的焦躁之感剧增，一甩手，再顺势奋力一推，猝不及防的藤真立时倒退了好几步，跌坐在沙发的扶手上，望定三井，目光很是复杂，带着些惊诧。
　　“对不起。”三井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将藤真拉了起来，低声说了一句，“我没兴趣。”然后转身快速的闪进了房间，关上了房门。
　　怎么会这样？莫名其妙的就对藤真发脾气，他完全没有惹到自己啊？
　　三井直接就坐在地上，靠着床沿，抱着自己的脑袋，那几乎令他头疼欲裂的焦躁感，还没有完全散去，而情绪总算是稍稍平复。
　　手机铃声打断了三井的思虑，他懒洋洋的站了起来，从挂在门后的裤袋中掏出手机，来电显示是仙道。
　　没有情绪，很想掐断，然而一想到刚才藤真的眼神，三井还是按下了接听键，话筒里传来仙道轻快的声音，“喂，寿，是我，吃过晚饭了吗？”
　　“嗯。”
　　“咦，寿好像很没精神的样子？这几天忙着办毕业手续，没有时间陪寿，真是对不起啊。”
　　“你少扯了，到底什么事？”这都哪跟哪啊，三井有点哭笑不得。
　　不过，仙道在自己面前，总是那样的温柔宽容，难道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么？如果是，为什么自己总也找不到哪怕一点点的感觉？也想对他温柔，也想向他靠近？
　　仙道继续在电话那头笑着说：“周五晚上寿有空吧？我们来一次特别的约会怎么样？”
　　也是周五晚上？嗯，反正自己是绝对不想参加藤真的那个什么篮球赛，于是三井非常干脆的答应了仙道：“好！”
　　“咦？寿今天很好说话呀？嘻嘻，知道我安排了什么节目吗？”
　　“什么？”不管是什么，总也好过跟篮球所有跟篮球有关的事。
　　“是我在东大篮球部的最后一场比赛，寿也来看吧？我记得寿从前，是最喜欢打篮球的了。”
　　又是篮球？混蛋，这两个人怎么撞到了一块去？三井呆了几秒，忿忿的把手机扔在了床上，气呼呼的把自己也摔了上去，头晕脑胀，心烦意乱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喂喂，寿？你在听吗？”仙道还在说话，三井抓起来枕头，狠狠的摁在了手机上面。
　　而这时，外头响起了敲门声，藤真在门外说道：“三井，开门，我们聊聊。我数三下，不开的话我就撞进去。”

摩羯旦旦

44.男子汉，坦荡荡

　　“好的，一会儿我把你叫醒，醒来以后，你将忘记催眠过程中所有的事情，只是感到很舒服的睡了一觉，感到精神的愉悦和放松……”骚动终于慢慢平息下去，高头又对催眠状态中的东乡发出了指令。
　　醒觉过来的东乡，看到周围的同学都用揶揄的、神秘的、暧昧的眼光看着他，有的还在哧哧的窃笑。
　　到底怎么了，刚才发生了什么事，自己好像只是稳稳当当的，睡了很长时间而已。于是东乡挠了挠头，有点抱歉的问高头：“老师，我刚才都说了什么？我的表现没问题吧？”
　　“没有没有，呵呵，东乡同学你的表现非常好，你接受暗示的能力很强。”高头的白纸扇摇得更欢了。
　　“是吗？真的是这样？”感受到周围诡异气氛的东乡，总觉得老师的话里，有不尽不实的东西，可还没来得及咀嚼出究竟哪里不对劲，头上就重重的挨了一记。
　　扭头一看，却是藤真站在他身后，正寒着脸孔，用手中的原子笔一指，“回座位吧！”
　　想来刚才脑门就是被他用笔敲的。奇怪啊，平时虽然偶尔严肃，但大多数时候还是很随和的藤真学长，干嘛看起来很不高兴的样子？不过，即使是绷着脸，看上去还是，还是很漂亮呢……
　　东乡的遐思刚刚升起，学生中又是一阵哄堂大笑，他只好在莫名其妙的笑声中，一头雾水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嘻嘻，东乡，你真是好样儿的。”旁边的一个男生对他竖起了大拇指，可是脸上的笑容怎么看，怎么就觉得阴险？
　　“咳咳，好了，刚才的演示大家也看见了，应该对催眠术有了一个直观的认识。接下来，我来介绍一下催眠术的基础理论，以及近年来的发展……”高头见学生们也折腾得差不多了，如果再闹下去，下次再想让藤真进教室当他的助手，恐怕就不可能了，赶紧见好收篷，开始了新的课堂环节。
　　高头刚刚宣布“下课”，三井就急匆匆的往观摩间的门口跑。可是才撒开腿两步，便觉得眼前一花，一个人影就像半堵墙似的，挡在了自己的面前。
　　就几秒钟前还在鼾声大作的流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过来，把自己堵了正着。
　　“又干什么，你这个跟踪狂？”
　　“坐回去，这是规定。”流川的目光明亮、犀利，声音干净、冷冽，没有半点含糊，让三井简直想不通，这个家伙在睡觉和清醒之间，难道都不需要过渡的么？
　　三井往斜里抢，可是流川也如影随形的跟了上来，三井正待发作，观摩间的门被推开了，高头和藤真走了进来。
　　“有劳了，教授，真是很精彩。”牧绅一主动站起来，和高头握手，视线从藤真脸上飘过，唇边带着似有似无的浅笑。
　　“因为是选修课，所以比较注重趣味性，让几位见笑了。”高头乐呵呵的谦虚了几句，又转向三井，“三井君，刚才你也看到了，催眠术并不是什么可怕的巫术，如果是用于治疗，它对受术者，是完全没有伤害的，你尽可放心。”
　　“我，我还有一个疑问……”三井看向藤真，后者却故意把头扭一边去。
　　“呵呵，有什么顾虑你说出来吧。”
　　“也就是说，如果我接受了那个什么催眠术治疗，是不是你们问我什么，我都会说出来？”三井咽了一口唾沫，表情和语气都显得有些尴尬和艰难。
　　虽然他没想在藤真面前装乖宝宝，可也没想把自己过去那些不太光明的老底儿，统统都倒出来呀。尤其是万一这个老头也问自己“你有喜欢的人吗？能告诉我她的名字吗”这么八卦的问题，自己究竟是会回答那个“过去的恋人”仙道呢，还是目前感觉起来，比较喜欢的藤真？
　　“这个三井君大可放心。我们只是想通过你这个案例，来验证催眠术在记忆修复方面的可行性和准确率，找回你过去的记忆，帮助检方破案。所以，藤真同学不会问及有关你私人隐秘的问题。”此刻，高头倒是回答得一本正经，好像刚才在课堂上戏耍学生的不是他。
　　“什么？你说，替我催眠的是藤真？”
　　“是啊，催眠术如果要达到一定的效果，就非常强调催眠师和受术者的心理相容状态。也就是说，受术者对催眠师越信赖，越亲近，效果就越好。三井君，你觉得藤真同学可以信赖吗？”
　　“啊哈，那是当然的啦，我绝对无条件的信赖藤真。”三井心花怒放，头一回觉得高头那张有点后现代的脸孔，以及招摇的白纸扇，看起来也蛮顺眼的。
　　催眠状态下的人是绝对诚实的吧？即使被问起那样八卦的问题，他也不怕在藤真面前完全坦白。究竟是要为“过去”负责，和仙道继续下去呢，还是按照“现在”的心意，单纯的喜欢藤真？
　　算了，男子汉，坦荡荡，他三井寿不想欺骗别人，更加不想欺骗自己，就听听自己心底，最诚实的声音吧。
　　“那么教授，也就是说，差不多到替三井进行催眠术治疗的时机了吗？”牧绅一问。
　　“当然，如果现在进行，理论上是可行的。不过，根据我对以往相关案例的研究，发现大凡被催眠术抑制记忆的人，都存在一个或者几个抑制的密码，这些密码可以操纵催眠的开始和结束，比如著名的海德堡事件。如果我们能够发现抑制三井同学记忆的密码，那么催眠治疗就会事半功倍。”
　　“哦？那么，您的课题组找出密码了吗？”
　　“很抱歉，暂时还没有……”高头有点沮丧的合起了白纸扇，两手一摊，对藤真说道：“所以，藤真同学在和三井君共同生活的过程中，要仔细观察，看看什么事物和语词，对三井君的心理和情绪有明显的刺激。嗯嗯，藤真同学，三井君，你们可要多多亲近啊。”
　　多多亲近？这个词用得好啊老头。自己是绝对没问题的。三井又得意的望向藤真。发现他虽然还是眼观鼻、鼻观心的端坐，并不理会自己，可是脸颊上却有一抹薄薄的红晕，转瞬浮现、消失。
　　门被笃笃的轻敲了两下，随着高头一声“进来”，一位女同学探头进来，“藤真学长，有人找您。”
　　“老师？”藤真向高头投以征询的目光。
　　“牧长官，你还有什么指示吗？”
　　“没有了，辛苦二位，我们这就告辞了，有需要的话，再来打搅。”牧站起来，伸手和高头一握，又伸到了藤真面前。
　　藤真也落落大方的和牧握手，发现对方微一用力，随即放开，并无任何不妥，不禁对这个外表威仪肃然，性情稳重温和，却偏偏初逢在那样一个场合的男人，多了几分好感。
　　“喂，你还有课吗？”三井跟着藤真走出了观摩间，加快脚步，形成和他并肩之势。
　　“没了，没事的话，你稍等我一会，一起走。”和三井并肩走在熙熙攘攘的校园走廊，看着他微低着头和自己说话，一种很舒畅的感觉在藤真心头飘荡，原本打算说“要不你先回去吧”，可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自己也举得有点莫名的挽留。
　　“哈哈，没问题，你随意，我不急。”这就叫做“多多亲近”吗？三井心中大乐。
　　藤真看见一个男生站在走廊的柱子边上，向他用力的招手，却是东大篮球部的经理兼球员风间翔太。
　　“什么事，翔太？”藤真有些讶异，自己已经退出篮球部一年了，虽然偶尔在联赛开打、或者校园祭之际，也会过去观照一下学弟们，可是这个当口，好像并没有什么大型活动啊。
　　“是这样的，为了欢送毕业届的学长们，队里准备举行一次对抗赛，由退部，但是还在校的学长，对阵正式的部员们，所以特别来邀请藤真学长参加。”
　　“还有这样的活动，以前怎么没有听说过？”
　　“是仙道学长建议的呢，他还说，经常有活动的话，可以吸引更多的女孩子加入啦啦队。”风间笑嘻嘻的说道：“真是的，自从藤真学长和仙道学长退部之后，球队的啦啦队员，明显也少了许多哦。”
　　仙道？这家伙……从前打球就不够卖力，现在人都退部了，倒会出花样。藤真心里犯嘀咕，看到站在他几步开外等候的三井，突然想起一件事，便拍了拍风间的肩膀，爽快的答应了，“好的，告诉我什么时候，我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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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观摩课

　　东京半岛酒店的会议大厅内，灯火通明，被布置得喜庆堂皇，台下坐着的，站着的，早已挤满一堆的记者。
　　仙道坐在台上，虽然冷气足够强劲，但这样的热闹的气氛，还是让他感到不适，发际微微的渗出了细汗，脸上优雅和煦的笑容，找已被明灭不停的闪光灯晃得有点僵硬了。
　　台下记者们各式台面的、古怪的、犀利的提问，还是一个接着一个。
　　不知道寿现在在干什么？早上去过维修店，可是德男却说三井今天早早就收工回去了，好像下午有什么要紧事？
　　“请问，仙道……彰先生是吧？对不起，在这个圈子您还是一个新面孔。”被司仪点到的记者站了起来，他的指名提问，让仙道飘远的思绪终于被拉了回来，“如果我的资料不错的话，您还差半个月才拿到大学毕业证书？为什么可以担任MHJ篮球俱乐部经理，这样重要的职位呢？其中是不是还有其他的原因？”
　　真是伤脑筋啊，就知道会被问到这样的问题。仙道打点起精神，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回答，坐在他旁边的笑容可掬的胖老头——MHJ综合化工株式会社的社长喜多信治，就替他接过了话茬。
　　“记者先生，如果您的资料足够充分的话，应该很清楚，仙道先生从国中到大学，一直在学生篮球界很活跃，在高中和大学，分别获过两届的联赛MVP，还担任过大学校队的队长，另外他修习的专业是团队管理学。本俱乐部是成立伊始，宗旨之一，就是面向青年篮球手和相关人才敞开大门，我认为仙道先生担任这个经理人，是非常合适的，您觉得呢？”
　　这一番话真是滴水不漏啊，仙道感叹。比自己一早筹措好的回答更周到，看来姜还是老的辣，自己这一路下来，还有的学呢。虽然很喜欢篮球是没错，可是自己喜欢的，到底还是自由自在的打球的感觉，而这个俱乐部经理……
　　如果不是台上台下不知道多少镜头对着他，仙道真想伸出手指，弹一弹有些发胀的脑门。
　　“山田福光先生，您是国内职业篮球的顶级球星，上个赛季起就有不少俱乐部邀您加盟，请问您为什么会选择MHJ？我听说本赛季您的年薪是1300万日元，比您在滨松东三河的年薪还略低，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您选择MHJ这样一个籍籍无名，刚刚起步的小俱乐部呢？”
　　“我需要刺激，我需要新鲜感，现在打篮球对我来说，不是钱的问题，而是追求乐趣，我这样回答你满意吗，记者小姐？”山田福光的回答又冷淡，又懒散，透着跟眼前气氛格格不入的调调。
　　说辞真是很动听，简直是替自己说了心里话呢。仙道心中窃笑。
　　真正的缘故，怕是不能坦白出来的吧？堂本叔叔用山田参加赌【王球】的证据，压着这位球星加盟自己的俱乐部，虽然仙道不明白为什么，但是却下定了决心，只要自己担任这个俱乐部经理一天，就非盯着他干干净净的打球不可。哎，可真是个苦差事啊。
　　
　　“你就坐在这里，仔细的看老师的教学过程，这一次是给三年级本科生做演示，有什么疑问可以记下来。”藤真指了指三井面前的单面可视玻璃，把一支笔和几张纸放在桌上。
　　透过这面玻璃，可以看见教室里的桌椅被撤开，腾出一大块空地，几十个学生，围着一个老头子坐着。
　　那个老头三井认的，就是上一回在东京大学附属医院遇到的，没事总喜欢摇着一把白纸扇，然后老是一脸神神鬼鬼的表情的高头教授。
　　要观摩什么催眠术现场教学演示么？通过前天晚上的“自学”，三井对这门学科也有了初步的了解，确实透着神秘的气息；加之藤真说了，自己记忆的恢复，多半还是要靠着催眠术治疗。
　　于是三井觉得很兴奋。可惜，美中不足的是藤真不能陪着自己一同观看，还有就是背后坐着一个长着一张狐狸脸，一个长着一张大叔脸的俩家伙。
　　“辛苦了，藤真同学。”藤真走过牧的身边时，牧突然对他说话。
　　目光迎上的，是牧绅一温和诚恳的笑容，藤真愣了一下，也向他点了点头，道了一声“应该的”，推门走出了观摩间。
　　三井看见藤真走进教室，站到了高头身旁，后者低声对藤真说了几句话，声音很小，观摩间的扩音器听不见，接着藤真翻开笔记本，做出随时记录的样子。
　　“好吧，我们就开始了。哪位同学愿意接受催眠施术？”三井觉得高头扫视学生的目光，狡猾极了。
　　“老师，我们抽签决定把，这样您就不能作弊了。”周围的学生起哄，气氛很是热烈。
　　“还有老师，我们可是医学生，一直被要求要有强大的镇定力哦。”学生们的气氛很活跃自由，看来这是高头上课一贯的风格。
　　“呵呵，明白了，你们决定吧。”高头摇着白纸扇，气定神闲，悠然自得。
　　学生们叽叽喳喳了一阵子，推出了一个看起来透着机灵劲的男孩子。
　　“东乡同学？好，好，现在请坐在这张椅子上。闭上眼睛，什么也不用想……好的，你做的很好，请全身肌肉放松，再放松一点……”高头示意那个叫东乡的男孩子躺在他面前的桌上，用轻柔和的声音对他发出指令。
　　教室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大家都停止了言语和动作，只有藤真不时的在笔记本上写下什么。三井也整个人都趴在了桌面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演示区。
　　“好的，眼皮放松一些，再放松一些，你的眼皮一定很沉重了吧？你不想听外边的声音，听到的也很模糊，只有我的声音你听得很清楚……下面我开始数数，一……二……三，现在你是不是感觉到从未有过的轻松的感觉？”
　　那个学生靠在椅子上，随着高头的言语引导，原本生动的不表情变得柔和、恬淡，高头对藤真点了点头，藤真走到他的身边，低头观察着东乡的神态、捏了捏他的肩膀，又抬起他的胳膊、放下，同时口里向高头报告数据，“眼皮沉重，4；手臂沉重，4；肩部僵硬，3……浅度催眠状态完成。”
　　高头满意的笑了笑，又挥挥纸扇，示意藤真退回原位。
　　“现在，我就是你最信任的朋友……东乡君，你一定会诚实的回答我的任何问题，对不对？”
　　原本宛如进入熟睡状态的东乡，居然乖乖的开口回答：“是的，我一定对您诚实。”教室里又有了轻微的骚动，很多学生一出声，就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不要紧，你们现在已经打扰不到他了。”高头挪了张椅子，在东乡面前坐下，纸扇轻摇，如同叙家常一般问道：“东乡君，你的家庭有几位成员，分别从事什么工作呢？”
　　“爸爸、妈妈，还有两个妹妹。爸爸是电视台的摄像，妈妈是家庭主妇，妹妹都在上高中，嗯……”顿了一顿，东乡似乎有略微的踌躇，但还是往下说，“小妹妹是妈妈再婚时，带来的……”
　　教室里又是一阵窃窃的议论，从学生们的表情和语气可以发现，他们此刻都充满了惊讶。
　　“呃……”东乡的回答，大约让高头也觉得有些尴尬，然后他又提出了第二个问题，“东乡君，请问，你有喜欢的人吗？能告诉我她的名字吗？嘿嘿。”
　　“啊，老师你太奸诈了！”
　　“别吵，别吵，让他回答！”
　　“东乡可是有‘欺诈师’的绰号呢，这回看他说不说真话。”
　　连藤真看了看高头教授，又看了看东乡，虽说他忍住了不失笑也不起哄，但是还真是期待，这么有趣的问题，东乡到底会给出什么答案。
　　而玻璃后的三井已经笑倒，一个劲直捶着桌面，“哇哈哈哈哈，还真是一个八卦的怪老头啊！不如下一个问题，问他内裤是什么颜色的吧？”
　　“呵呵呵……”连身后的牧绅一都不禁发出了一串低笑。三井回头，却对上了流川半开半阖的眼睛，一脸的懵懂，然后左手握着拳，不知道正处于什么状态。
　　他好像总算还能看清楚是三井，拳头在半空中停了一下，又跟他的脑袋一起，扑通的趴回桌面，嘴里嘟哝着，“吵死了，白痴……”
　　“你说什么，睡猪！”莫名的吃了骂的三井勃然大怒，正想把流川揪起来，就听见从扩音器里头，传来东乡羞人答答的声音，“是，是，是藤真学长，我喜欢的是藤真学长……”
　　轰，一阵排山倒海的哄堂惊骇，快把观摩区炸开了。
　　什，什么？他也喜欢健司？被定住几秒钟之久的三井，腾的又转身回去，只见教室内的学生，又都把目光涌向了藤真，脸上猜疑的、兴奋的、讶异的，幸灾乐祸的，各种表情都有，而可怜的藤真只能局促的站在高头身边，一面难堪的强笑着，一面把笔握在拳心。看他那用力的架势，仿佛大有不是在上课的话，他就要欺师灭祖的势头。
　　而那个始作俑者，白纸扇老头，仍旧带着悠闲得意的笑容，看着面前一脸红晕，笑得又是温柔又是羞涩的东乡同学，享受着他的学生发出的各种反应。
　　“咳咳咳……”牧绅一不知为何，又是一串急促的低咳，伴随着流川平稳的、超然的鼾声。